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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小区里的许多窗户和阳台伸出各种人头来,发出各种于事无补的惊叹。有好事者已经围上去,很快在跳楼人的身边聚了一圈,更多的则是在自家阳台或窗前指指点点。刘雪婷本想下楼看看热闹,但想想自己穿着睡衣,罢了。而且跳楼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她来深圳五六年,已经亲眼看过四个人跳楼。原因大同小异,不是为钱便是为情。于是便懒懒地倚在窗边,看楼下那团人,听小区阳台或窗里面的人大声地交流并猜测着。没过多久,救护车过来把女人搬走了,小区清洁工拖了水管清洗血迹,人群散了。   一切又恢复了女人跳楼前的样子。孩子们在小区花园里奔跑玩耍,时不时放一两个鞭炮或烟花,乐得呵呵笑;从外面购物或忙碌的人回来,与三三两两还逗留说笑的人打听跳楼者的事;一个新装修的房间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歌曲声《今天是个好日子》;各群楼大门悬挂的成对成双大红灯笼睁着热情通亮的双眼,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刘雪婷转身,关上窗子拉下落地窗帘,顺手拿起桌上的紫色发卡将长长的头发拢起,懒洋洋地走到卧室,慢吞吞地打开衣柜,茫然地看着一大柜各色各样的衣服,待了半晌,又关上柜门。回首间,看到高大的穿衣镜中自己纤瘦的身子,苍白的脸,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愣下来,陡然记起自己失眠近一周了,这一周来,每天只睡二三个钟头。她不明白自已为什么会失眠,她不缺钱,没有失业,没有失恋,不为生活琐事烦心,没有孩子拖累,没有受到打击,这种找不着失眠原因的感觉让她很愤怒,然而却找不到缺口发泄。就在这会儿,座机响了,是彭一峰,他是别人公认的她的男友,也是深圳一讨人喜欢的公务员,据说喜欢他的女孩子排成排,刘雪婷不屑。   “出来吃年夜饭吧,”他说,“爸妈都在等着。”   “不想动,你过来吧,”她说,“我们好久没做爱了,我想要。”   想做爱的话是临时想到说出来的,就好像贪玩的孩子手上不小心被点着的一串鞭炮的引子,看到鞭炮劈哩叭啦爆裂出美丽火焰来,干脆就欣赏个够。她和他同居三年,他给她的性爱,已没有任何诱惑力,特别是对他千篇一律的调情动作和不善甜言的性格更是感到乏味异常。当初想到接受个老实人好过日子,现在看来和老实人并过不好日子,这个老实人除了让她想生气、发怒及沉默外,再也激不起她任何其他感情了。当然,偶尔有机会从别的男人床上起身时,她对他还是有一点愧疚感,但这种愧疚感丝毫不会影响到属于她自己的快乐。   二十分钟不到,彭一峰掏钥匙开门的声音就传来,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那看似天生富贵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光彩,她朝他笑一下,他也回笑,像往常一样合适的,有分寸的,优雅的笑。就是这一笑让她感到厌恶。他脱鞋,除袜,又对她笑一下,然后去衣柜拿他的浴巾,进浴室,关门,在里面定住浴室门锁的声音。刘雪婷觉得自己要疯了!   天啊!只要不是这个男人——换成任何一个,任何一个!我都愿意跟他调情做爱,可是,为什么他不可以不冲澡来亲吻我呢?为什么他一定要脱鞋才进客厅呢?为什么他不先跟我说几句好听的逗我开心?为什么他进浴室一定要锁门呢?为什么他总是如此一成不变?为什么他的笑容让我如此厌恶?为什么他不叫我一声Darling或是宝贝呢?为什么他从来不给我一点点意外或惊喜呢?   二十分钟后,当彭一峰心满意足地冲好凉,面带着平时常带的那种许多深圳有为青年所特有的把握人生的微笑,穿着整齐的睡衣走出浴室时,却发现此屋空无一人,除了他自己。   刘雪婷叫的士司机带着她漫无目的地兜了半天,实在是无处可去,开机给留在深圳过年的同学潘渊打了个电话——对方混得还不错,现在是颇有名气的日宏家电有限公司的行政及人力资源部人事主管,潘渊说和他的几个单身同事正在木头龙的“巴蜀风”吃川菜,叫她赶紧过去。   那是几个精力过剩却无处消遣的男人,更因为别人的喜庆或热闹显出他们的落寞和孤寂来。见到刘雪婷,气氛马上不一样,说黄段子,拼命地灌白酒,互相打趣互相埋汰又互相鼓励。接着说起已几年不看的春节晚会,拍滥了的金庸小说,被外国人奉为中国美女的吕某,卷士重来的SARS,谈之色变的禽流感,甚至说到某BBS里以全裸出名的某女写手。   刘雪婷懒洋洋地看着他们,这五个人中,只有潘渊是她认识的,提不起兴致与他们交流,于是自己拿出“Salem”烟一枝一枝地抽,像个遭人冷落却又故作清高的小怨妇,有人敬酒时既不推脱也不主动,笑笑便把酒干了。其他几个大男人有心想讨好刘雪婷,想法变换话题来迎合她,可是见她总一副懒散的样子,干脆就不理她了。潘渊在旁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张电脑打印纸递给刘雪婷。   《沁园春》   何谓衷情,何谓痴心,何谓系怀。   尽词中寻酒,酒中寻梦,黄粱一枕,青杏空栽。   昨日风光,经年岁月,淡淡苍烟去又来!   谁曾念:那倚天霞紫,可是灵台?   忍将这副形骸,共珠老残阳付雪埋。   看释迦拈叶,摩呵抿笑:恍如海市,惚若蓬莱。   倦了追逐,穷乏欲望,管甚谁人相度猜?   非关我,这芸芸阡陌,俱是痴孩!!   “谁写的?”刘雪婷看了一遍,面带喜色地问道。   “不知道,今天上网无意中在一个论坛看到,我想你可能会喜欢,便打印下来了。”潘渊说。   “是不是情书啊?”潘渊右边坐着的一个二十三四岁老是喜欢翘起小指拿东西的同事伸过头来。刘雪婷笑笑递给他,电脑纸依次递转,一个看起来在深圳混了多年却像被天神在脑门上盖了“倒霉”两字的男人,喷着臭哄哄的酒气说:“我一离开学校到深圳就再也不看这些腻腻歪歪的诗词啦!这是有钱有闲人玩的东西,哪是咱们这些打工一族所能享受得起的啊?”说完拿起酒杯在桌沿上随便逮个人碰杯仰头灌了下去。   “老大,看你一副历经世事的样子,你有没有经历过爱情?”翘小指的男人不怀好意地问。   “爱情?”倒霉相男人说,“何谓爱情?世上根本就没有爱,‘爱’只不过是金钱与相貌的衍生物而已,所有的爱情其实都是在扯蛋,一旦金钱没了,相貌没了,所谓的爱便烟消云散……”   刘雪婷不在意地笑笑,扭头斜眼看潘渊,眼前这个往日熟悉得如同邻家大哥的同学似乎比平时帅气高大许多。借着酒劲,她假装不经意地把手软绵绵地搭到他大腿上,他愣了一下,然后稍带试探地用手轻盖上她的手,有些颤抖。   “晚上陪陪我吧,去我家?”他侧过身轻声说,眼睛看着别人。   “不行。”   “去你家?”他问。   “不去。”   “那?”   “我不想回家,随便到哪里休息一晚上吧。”她轻描淡写地说。   酒残菜余,大家各自寻找大年夜的节目,潘渊带着刘雪婷出了饭店,打电话订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她微微依着他,脚步好像有些飘忽,脸色极诱人,粉红而柔和。在的士上她一直乖乖地倚靠着他,像只温顺的小猫,潘渊控制不住想去吻她。终于到了酒店,半拉半抱地带她进了房间,轻轻把她放到沙发上,转身去换拖鞋。刘雪婷眼神迷乱地看了他一眼,心想:   如果他抱我进套房卧室的话,我就什么都随他,如果他不抱我进去,我得在沙发上睡一晚。   酒精是罪恶!或者说酒精使人最快地走向罪恶!一位小说家说。   潘渊在洗手间放了一泡因灌多了啤酒和白酒而憋胀了很久的尿,带着慌乱而兴奋的面色走出来,看到刘雪婷因酒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因酒而显得比平时轮廓更柔软更诱人的体态,也因酒而显得更娇媚和性感的样子,没有犹豫,大踏步走近,弯腰用力抱起她,把她抱进卧室的床上,边吻她边看她的表情边为她除去衣物、饰品、鞋。   “你爱我吗?”刘雪婷边躲避他的吻边迷朦着眼睛暧昧地问,虽然她跟不少男人上过床,但从不跟他们接吻。   “爱你,你知道我一直都爱着你。”她的样子让他很快便冲动起来,迫不及待地进入她的身体,又是那么一瞬,空虚如潮水般袭来,欲望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忧伤和孤独,还有越来越浓的茫然和无助。闭着眼冷冷地感受他带着酒意兴奋地做完,她厌恶起来,自已和他以及身旁的一切都让她憎恶到极点。还没等他说什么,她一把把身上的他掀到一边,潘渊有些意外,略感受伤地爬下床去到洗手间弄干净了自己,试探着想亲吻刘雪婷,可是刘雪婷假装酒意发作,咕哝着一脚把他踢下床,于是,这个大年三十的夜晚,潘渊在酒店的地毯上睡了一夜。   我也在想你!   何韵给李钊回了最后一个短信,关掉手机。这是大年初一,虽然不快乐,但是也要表现得开心,她拼命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对着镜子前深呼吸,堆上了看不出破绽的笑容后,走出了卧室。她的老公,一个大她十五岁的叫曾家远的香港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香港翡翠台。   四个菜已经做好了,粟米红萝卜排骨汤也已熬了五个钟头,香港人喜欢把主料汁都煲出来,只喝汤不吃渣。这几年的生活给她的记忆便是一煲一煲的靓汤,一碟一碟的菜肴,一趟一趟的超市,以及一桌一桌的麻将。她微笑着把汤、菜一样一样地端到餐桌上,摆好汤匙、佐料碟、筷子,诱人的饭菜香让她自己也陶醉了一下——昨天晚上他没有回家吃年夜饭,今天这顿就当是年夜饭和初一大餐吧,所以一定要表现得开心一点,她再一次嘱咐自己。   “吃饭喽!”何韵笑咪咪地对曾家远说。   曾家远面无表情地坐到餐桌边,像个只会动手动脚的老木偶,拿起已盛好汤的碗,喝了一口。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汤碗愣了一会儿,伸长脖子打个饱嗝,又低头喝汤。喝完汤,他起身到茶几下方拿份香港出的《东方日报》,回到餐桌边坐下,边看报纸边吃饭。   “汤还不错哈!”何韵笑着说一句。   曾家远把报纸翻了个面,没有回答一个字,继续边吃边看。   于是,除了偶尔翻报纸的哗哗声,汤匙碰碟的清脆当当声,像牙筷子碰到碗的丁丁声,喝汤的哧哧声,吃饭的吧嗒声,以及窗外时不时传来的小孩子放零星烟花和小区来往行人的说话声,这个房子里,还有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沉默和渐渐腐烂的声音。   “我吃完了。”何韵笑着对曾家远说。她说的时候曾家远也吃完了饭,放下碗筷。他把报纸抖了抖理了理,叠得整整齐齐地放进茶几下层,然后坐到沙发上,拿起电视摇控器,换到香港明珠台,又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表情与吃饭前雷同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看到桌上的杯盘狼藉,看到女主人因吃饱饭而略显困倦的脸,你会怀疑他没有动弹过。   何韵也不在意,她已习惯了他对她的这副样子,一如习惯了无名指中的那只结婚戒指。洗碗的时候,家里电话响了,是同学刘雪婷,她说她现在不想回家,想找个人一块坐坐聊聊。何韵本想拒绝,但一转眼看到如死人般的曾家远,马上答应了,她想逃离,哪怕是大年初一。马马虎虎洗好碗碟放进电子消毒柜,稍稍整理了下头发,笑着对曾家远说:“雪婷叫我陪她坐坐,我出去啦!”然后假装不舍实则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冰窖般的她生活了五六年的家。   你不要怀疑,这是真实的生活。何韵和她的老公,同住在一间屋子里,已经九个多月没有交流过片言只语了。   这是一个异常寒冷的春节,起码对于深圳人来说如此。深圳电视台的八个频道都在电视屏幕右上角打出了黄色寒冷警告信号,据报道,这是五十年来此地的第二个寒冬。当然,对于此信号,许多北方人是感到如此可笑和不可思议。滨海大道由于节日车流减少的缘故,显得比平时更宽阔更干净,进入红树林的那条路依然有三三两两的人来来往往。何韵表情复杂地坐在的士里,想到即将见到刘雪婷,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情绪在流动。除了雪婷,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现在身处何种状态。   想到雪婷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大学同班同学,她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对于雪婷的滥情——因为她在有了未婚男友后,还跟好几个男人有过多夜或是一夜情——关于这事,雪婷从不避讳,好像那压根就不是什么大事情,但也非炫耀,就像她买了一件新衣一只新包向朋友说一声一样自然。何韵鄙视她,可就是这种她看不起的行为深深吸引了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们除了有过共同的大学生活,再也没有任何的共同点,但生活给她展现的道路却总是若隐若现缠缠绵绵地与雪婷的交叉重叠在一起。“我要是有她的勇气和自在就好了。”想到这里她吓了一跳,也一下子想起自己与老公已经两年整没有床第之欢了。   的士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车价表上是:58块,她拿出了50块钱并告诉司机自己只有这么多便不管不顾地下车了,如果不是这个时候没有公车了,她是绝不会打的的。站在玫瑰咖啡厅门口,眼前各商铺张灯结彩,一片繁华,心里不由感慨,如此美丽的日子,谁会相信两个有自己男人的女子会互相厮守以求温暖?刘雪婷一脸落寞懒洋洋地坐在靠窗的一个位子上,看到何韵,浅浅地笑一下,不热烈也不显得冷漠。她一向如此。   “黑咖啡?”雪婷问。   “好。”   “我昨晚和潘渊做爱,然后一脚把他踢下床了,好没意思哦!”刘雪婷懒懒地说,白嫩细长的食指和中指慢慢地夹起一枝烟,点着,姿态优雅,眼神迷离。   何韵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说:“既然你不爱他,为什么要跟他上床?”   “不知道,可能是生活太平淡了,也可能是太无聊了吧。”她吐出一个烟圈淡淡地说,眯起眼笑看着何韵。她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刚才坐在这里的时候——不,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那都是在和不爱的男人上床之后的感觉。她不爱他们,可还是跟他们上床,甚至有时候还是主动去诱惑勾引他们。她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她不喝酒,她永远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一丝那种肉体上的冲动,可是一旦喝多点酒,很多男人都可以轻易成为她的床伴,甚至,在酒醉的时候有某些瞬间她都以为爱上了他们。   “跟你老公还没说话?”刘雪婷在烟灰缸边轻轻地敲掉长长的烟灰,看它们在烟灰缸里折断,散开,她突然想起了小区里昨天那个跳楼的女人。   “是啊!”   “你应该找机会跟他沟通,或是好好刺激他一下。”雪婷说。   “怎么沟通?怎么刺激?”何韵苦笑一下。关于这件事她和雪婷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每次都是老生常谈毫无进展。“他从不打我手机,甚至没问过我的手机号。我回去晚了他从不问我为什么,我已经尝试过三次坐在他面前真诚地与他说了两三个小时,说得我自己都眼泪汪汪的,他却无动于衷。有一次我哭得差点断气,可是他依然在我面前一言不发,好像我是透明人,我做好饭他就吃,我不做饭他也无所谓,静悄悄地出去吃完快餐又静悄悄地回来。不管冷热他雷打不动地睡沙发,晚上不回来既不会给我打个招呼也不会给我任何解释,昨天晚上,他就是夜里过十二点才回来的,冲完澡就在沙发上睡了。今天大年初一,一切依然如故,我甚至有时想是不是带个男人回去,可是看他那样子,我想就算我和别的男人当他面做爱,他也可能视而不见……”   “是不是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刘雪婷问。   “我也怀疑过,但不像,如果有了女人他应该总有一些改变吧?可是发现不了一点异常,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何韵说。   “离婚吧,我还是那句话,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耗下去?”雪婷说。   离婚这话从雪婷的口中说出来好几次了,在这之前,何韵从没认真想过这话的意义,而此时,在这本应合家欢庆团聚的时刻,想到自已刚刚逃离的那冷冰冰的家,活死人般的曾家远,“离婚”像一颗流星般在脑际划过,让她麻木的脑袋有片刻的光亮和希望。但也只是那么一刹那,她又强迫自己甩掉这个念头,“不行,我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她对刘雪婷坚定地说。   “如若报恩,你给他的也足够了。虽然他给了你经济上的支持,帮你买了房子,给了你一份安定的生活,但你最年轻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不是无怨地奉献给他了吗?最主要的是,你从来都没爱过他。”   “雪婷,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重感情的人。”何韵苦笑着说。   “可是光有感情没有爱情,生活有什么意思?”刘雪婷问。   “爱情只是个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它到底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我不会像你那样过着虚无缥缈的日子。”何韵说。   “懒得管你了,哎,好烦人,真想和彭一峰分手。”雪婷点燃了何韵来到后的第三枝烟。   “你跟他分手能再找到对你这么死心塌地又条件优秀的男人吗?况且你也不小了,女人越大越不好找男朋友。”何韵道,“人要学会知足。”   知足?雪婷鄙夷地掀起迷人的嘴角笑了笑,那神情犹如百万富翁被人当成乞丐施舍了一个硬币般的不屑。她和何韵永远谈不到一块来,她们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爱情观完全的不同,可奇怪的是,两个人却是最要好最知根知底的朋友。刘雪婷有时候想到原因,之所以喜欢和何韵交流,不仅因为她们是同留深圳为数不多的大学同学之一,更因为她那奇怪的爱情和她那让人难以接受的生活状态吸引了自己。这就像一个聋子会和一个瞎子成为好朋友一样自然,双方从对方的畸形和缺陷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快乐及找回自己的自信。   “我的一个网络情人,”雪婷扣下手机的时候对何韵说,脸上突然有了一点笑意,“他说给我惊喜,没想到现在在深圳了。他从北京赶过来的,陪我过大年初一,一个钟头后就会来这里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女人永远不会对自己过多知道别人隐私的事感到介意,但何韵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摸出手机,“我给李钊打个电话试试,看他有没有空。”   紫葡萄色夹克上衣,蓝色牛仔裤,天然略带卷曲的黑发,当嘴角带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的范之勋出现在刘雪婷面前时,她诧异了一下,她没想到他的外形如此出色,他跟大家打招呼,声音深沉又带有磁性,然后很自然地坐到刘雪婷的旁边,就好像与她相识已有百年。何韵和李钊是早就认识了的,倒也没有多大激动,两对年轻人略略适应了一下开始的冷淡气氛后,谈话渐渐火热起来,从天气扯到政治,从深圳说到上海,从国内扯到国外,从海归说到海待……范之勋话不多,但字字珠玑。咖啡厅快打烊时,范之勋动作麻利地掏出钱包买单。   大方的男人不一定全都讨人喜欢,但讨人喜欢的男人毫无疑问会比较大方。刘雪婷不是个计较物质的人,但是她很看重男人掏钱的魄力。看着他站在气色灰暗的何韵和不善言语的李钊旁边那种淡定自在却暗暗慑人的气势,隐隐有种说不出的自豪和舒畅感。   何韵牵着小她三岁的小情人的手先离开,刘雪婷跟着范之勋走出玫瑰咖啡厅。他用手轻轻地扶她的腰,绅士但不暧昧,她本能地抬头目测了一下他的身高,大约在一米七七到一米七八之间,她很喜欢这种距离,她一米六五。   “我订了威尼斯酒店,”他轻松地说,“你现在有节目吗?如果没有,去那里坐坐?”   一夜情!这是刘雪婷首先想到的词语,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明确回答时,范之勋已招手叫了辆的士,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钻进了车内。到酒店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两个人除了似乎是心领神会地笑笑,没有开口讲任何话。   “你很意外吧?我没事先打招呼便杀到深圳来了。”进了酒店的套房后,范之勋关上门,转身轻拥住刘雪婷,自然亲密得像久别的情人,眼中有一种令人舒服的温柔火花在跳跃。刘雪婷心跳得厉害,看对方的头俯下来,微微地闭上眼,却不料对方只是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这让她大感意外。   “我现在觉得再也没有那两句你喜欢的口头禅更适合你的了。”范之勋说。   “哪两句?”   “无所谓和随便,你全身散发着这样的一种懒懒诱人的气息。”范之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疼爱地笑着说。   刘雪婷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你先用浴室还是我先用浴室?”他在她耳边轻声地问。   “你吧。”她说。   这一晚,让刘雪婷更加意外的是,当她冲完澡回到房间时,发现范之勋已在另一间房里睡下了,像个大哥哥般地对她说:“雪婷,我有些累了,先睡啦!”剩下刘雪婷一个人在右边的卧室里对着电视发傻,弄不清状况。   何韵坐在凄冷的荔枝公园的一条长椅上瑟瑟发抖,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似乎是成心虐待自己和李钊这个年轻男孩。她痛恨自己,特别是面对着对一切都表现得无所谓却拥有优越条件的刘雪婷时更是如此,好像那种自虐的快感可以平衡她与刘雪婷之间先天条件和后天条件的距离。   自己出生在湖南的一个贫穷山村,而她家庭富裕受尽宠爱;自己是别人见了一百次也记不住样子的普通女子,而她是九四级本校有名的系花;同届毕业的自己在深圳求职四处碰壁,而她一毕业便有学长为她引进深圳一家知名的公司,拿一份优厚薪水;自己为了不再回到那个贫穷的老家而嫁给一个香港老男人,而她只是轻松的一句玩笑话,她爸妈便急巴巴地送钱来为她付了一套百多平方米房子的首期款;自己除了老公外再也没和其他男人上过床,而她不光在学校有惊人故事,踏入社会一样信手拈来大把男人;自己委曲求全地面对着一个现在极其讨嫌的大自己十五岁的男人,而她却在昨晚一脚把自己暗恋多年无法接近的男人踢下床,并让他在地毯上过了一夜。   想到这些,何韵就止不住颤抖,心疼得好像无法呼吸一样。然而,更悲哀的是,刘雪婷是自己最好最知心的朋友,无论自已怎么掩饰和怎么逃避,在深圳,除了潘渊,自己最贴近最关心最在乎的人便是刘雪婷了。   “我们找个酒吧去坐坐吧。”李钊的声音因为寒冷明显地哆嗦起来,但为了表示绅士风度,也或许是为了取暖,他把并不保暖的西装右襟往何韵的背部裹了裹,“要不去我宿舍?”   “不。”何韵语气坚定地说。她觉得还有许多思绪没有理清,惟有在这如冰刀般切割人皮肤的寒风里,在这凄冷的公园里,才能思考并回味一些平时不敢想也不敢整理的东西。“   你看我同学刘雪婷漂亮吧?”她茫茫然地问。   “一般。”李钊说,“她没有你漂亮。”   “你真虚伪!”   “真的,我说的是真话。我看她对一切都无所谓且懒洋洋的样子就非常不喜欢,我就是喜欢你。也许——也许我不该说,我就喜欢你身上那种朴实的感觉,你简单的穿戴,我觉得你和我一样,有一颗积极向上追求美好的心。你眼中就时常露出那种灼人的光芒来,而你同学的眼神是迷茫且灰暗的——虽然她外形非常光鲜,而且我认为你以后一定是个好太太,她肯定不是,真的。对于一个太容易跟男人上床的女人,再漂亮,男人只会跟他偷腥,很少会愿意娶她做老婆。我要找的是老婆,不是情人,我没有钱玩情人。况且——就算有钱,我也不会找情人,没什么意思。”李钊词不达意,混乱而急促地表达着自第2节   女人的风情万种或是拙笨朴实在男人面前有时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遇上合适的人。   自卑的女人往往无法准确为自己定位,但旁人的眼神或言语若用得恰当就足以给她一种力量,支撑着她暂时去修复失衡的心,李钊这些话真实性暂且不考究,但何韵真的被感动了,也好像从这些话里间接证明了自己暗藏多年而未展示的价值。就好像丑陋的蚌里的珍珠,突然间被人发掘出来摆上台面,显得格外光彩夺目。她不由自主地身子软和了,更深地陷进对方的怀里去。李钊一激动,忍不住去吻何韵,第一次,何韵没有生硬地抗拒,慢慢地迎合他的唇,萧瑟的寒风中,她那冰冷了近两年的唇第一次有了一丝女人所特有的柔软温和的气息。   “你知道吗?我们认识这么久,虽然常常牵手散步,相拥,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感觉到你对我有一些爱意,之前我总是感觉你不太喜欢我,就算有一点点喜欢,也没有爱上我。现在我不担心了,我感觉到你接受我多了许多。”这个小男生像电视里的主角般在她的耳边呢喃细语,虽然无情的冷风吹过来,把他的话吹得微微发抖变调。   何韵在心里轻叹了一下,这个敏感而细腻的傻男孩儿,如果他知道当她听到自己深爱多年的男人被自己女友像踢臭虫般踢下床并让他在地毯上睡一夜后她的心是多么无奈凄凉,对他的暗藏期待的有可能回报的爱变成了一种鄙视和恶心的情感而报复性地找寻其他安慰时,他会不会转身走开?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耐心对待她?可以一个电话便让他从凄风中飞奔而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便让他立刻转身离去?   那时候,她压根没想到过自己的老公,而是那个静静占据自己心灵多年的叫潘渊的男人。她闭上眼,眼泪莫名地流了出来,开始主动疯狂地吻他,像垂死的病人拼命地呼吸保命的氧气。在狂乱的吻中,她潮湿的眼看到各种交叉飞舞的画面,赤身裸体被踢下床的潘渊;在学校图书馆里的一角静静欣赏刘雪婷的潘渊;在校门口醉痴痴装作看花实则等待刘雪婷路过的潘渊;在深圳同学聚会中眼光总是情不自禁跟着刘雪婷的潘渊;在火石山那头偷望这头和同学们说笑的刘雪婷的潘渊;在校园内的名人纪念亭装作等人实则为了看一眼经过的刘雪婷的潘渊;在公共课上时不时转身偷望刘雪婷的潘渊;在假期同学们组织短期旅行总小心翼翼地守着刘雪婷的潘渊……当李钊的手终于颤抖地摸索着到达她那柔软的胸部时,何韵情不自禁呻吟了一下。李钊狂热的声音带着极力的压抑感,颤抖着说:“我受不了了,到我宿舍去吧,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她面红耳赤心跳得厉害,但还是这样回答。   然后,在小湖旁渗透着远处暧昧灯光的几棵树的阴影下,在四周可能有的人的眼光里,在何韵脑海中千万幅来回交错着潘渊的身影里,在李钊集聚已久情难自控的欲望中,在大年初一的寒冷的荔枝公园,在这个被许多人为了理想冲进又惧怕人情冷漠而奔出的叫做深圳的城市里,他们互相占有或者说拥有了对方。   “你到底想要什么?”   当大年初三送走了范之勋回到自己的家里,看着手里精致的LV包,贴身柔软舒适的VERSACE上衣,闻着CHANEL.NO.5在自已身上隐约散发的香味,刘雪婷感受着自己莫名其妙焦燥的心理,不住地追问自己!   幼稚园的时候,她想要邻座胖姐姐漂亮的头饰,回家向妈妈哭,她得到了;初中的时候,她想要精装的《红楼梦》和全套的红楼梦人物剪贴画,爸爸在北京的同学帮她寄来了;高中,她梦想考上自己向往已久的全国闻名的大学,不懈的努力和刻苦用功后,她接到了录取通知书;大学时,校蓝球队的第一帅哥让她暗恋了一个月,还没来得及向他开口,他就向她表示爱意了;临毕业时,她在一次闲谈中说自己想去深圳,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交往的学长带她顺利地进入了深圳一家知名公司;上班后,在同龄人还在为是租房还是住公司宿舍而苦恼时,离婚后各自组织了家庭的爸妈听说她想长留深圳便不远千里每人凑了十多万元送来深圳为她付了首期和装修款。   “你到底想要什么?”   刘雪婷把LV包拎起来狠狠地看了一眼又狠狠地扔到沙发上,沮丧得不知如何是好,思绪像怒涛般在脑海里翻腾。难道我要的是这些吗?她问自己,和一个莫名其妙的所谓的好男人结婚,生一个莫名其妙的儿子或女儿,天天早上九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按月计算着多久可以把房子按揭还清,哪一年可以去买车子,做着三年或是五年计划以便看起来生活得更像个幸福的人,然后在日渐苍老而模糊着明天和昨天的日子里慢慢老去慢慢闻着死亡的气味直到生命结束。   她焦燥不安,像只困兽般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所有人都在过着这样的日子,进取,攀爬,播种,收获,生儿育女,买房买车存款,和同阶层的人比较,或艳羡或鄙夷跟自己不在同一个阶层的人,心安理得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在这之前,准确地说,在见到范之勋之前,她对一切都无所谓,那些该怎么样活才算不枉来这世上,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的问题偶尔也会烦恼她,但很少,她这样对自己说:虽然没有目标,跟着大家走就不会有大错误。   然而,现在,在范之勋面前,在他挺拔的身影边,在他淡定的笑容里,在他幽默睿智的谈话里,在他和来电话的朋友轻松而风趣的对话里,在他优雅吐出的烟圈里,在他细心地吻她的甜蜜里,在他开心地帮她选择服饰诚恳地给她意见大方地帮她付钱的动作里,在他若有似无地说起自己的梦想里,她觉得自己是那么贫穷而庸俗,低下而平凡,她想起了张爱玲形容初见胡兰成的心情时说,觉得自己很低很低,低到泥土中去,却又从泥土中开出花来。她便是!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用这样的一种姿势看着一个男人,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如此害羞,如此害怕又喜欢看一个男人的眼睛,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跟多个没有感觉的男人上过床之后而在这个自己很有感觉的男人面前矜持起来,她和他同居酒店两个晚上,没有做爱。   然后,她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跳起来,翻出自己的几张银行卡。在这之前,她从来没关心过自己的钱袋。在范之勋随意陪她逛西武或地王或友谊国际名店时,她跟着气定身闲的他走得心惊胆战,以前从来没觉得名牌有什么重要,但走在这些名店里,她只有一个感觉,自己是个穷人。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穷人,只有把头抬得更高,装作对这些名牌不屑一顾。当他轻松地刷卡为她付了LV包八千多的款子时,她就开始为回报他什么而头疼,他好像什么也不缺,钱夹,皮带,领带,公文包,这些能想起送给他的东西一样一样看起来都那么老土又恶俗,最后她咬咬牙买了一条BURBERRY驼色格纹围巾送给他,听售货员说是限量版的,品牌不错,价格当然也不坏,8880元人民币,她不想给他留下一个不懂回报贪图钱财的印象。   卡里面的钱算出个大概,一下子沮丧起来,这些漂亮气派的银行卡里面,有的只剩一千来块,有的甚至根本只有五十块钱。可能谁也不信,月薪八千单身的她居然到现在存款不足一万。每月按揭要去掉二千六,水电等要去掉一千,午餐和全月打的去掉一千,和朋友泡吧以及有时吃饭买单的钱最少两千,用在服装和化妆品上的钱倒是不多,但平均每月也要花一千,而过年的奖金和双薪,从来都是为一年一两次的国内旅行准备的,上班这几年来,她已分别去了杭州、上海、海南、西安、厦门等几个城市。   想到她答应在情人节去北京看他的事,又想想自己瘪瘪的钱包空空的卡,刘雪婷哀叹不已!恨不得蒙上面去抢银行。   何韵轻轻抽出钥匙推开门,用眼角瞄了一眼曾家远,后者坐在沙发上看碟片,面前放着一杯白水,和他并排坐着的是几本香港出的《便利》杂志,杂志上照例是那些千娇百媚但却恶俗的美女靓照,她进门,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好像压根没有进来一个大活人一样,何韵进门前的愧疚心理瞬间烟消云散,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她就来气,可是有气也没处发,不声不响地换上拖鞋进房间,轻轻地拉开梳妆台前的抽屉,三千五百块人民币。分文不多,分文不少,跟六年前第一个月他给她的家用一模一样。这些钱里的每一块钱她都会好好计划,八百块用来交水电等等费用,七百块用于两人一个月的伙食费,或者有时候两方面哪一方面失算,就在另一方面去收缩平衡开支。其他两千块,就算死了人她都会每月五号去银行定期存起来,她是一个极其节约又会打算的妻子。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来说,勤俭持家是多么可贵的一种品质,对于一个嫁给家乡人人羡慕的香港人的女人来说,在深圳一个月用一千五百块开支出家庭所有费用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有时候也会因为从来不在同学聚会或是朋友聚会中买单而有一些难为情,但更多的时候,她会为自己而自豪,为自己拥有这种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的想法而自鸣得意。   嫁给曾家远六个年头,她存了十七万多,这些钱里不仅有每月家用里存起的两千块钱还包括其他方式敛聚来的人民币,比如说有一年她回老家,曾家远给了她一万块,她回去只用了两千五——当然,她会告诉曾家远她用光了;有一次她把旧手机偷偷卖掉而告诉曾家远她去市场买菜手机被小偷扒了,曾家远给了她三千块,她买了一只一千五的手机,把剩下的一千五和卖旧手机的八百块一起存起来了;有一次本来强壮无比的爸爸打电话给她,而她转身忧伤地告诉曾家远爸爸病得奄奄一息而弄到五千块的“看病费”。   生活中不乏意外的智慧和惊喜,就看你有没有心。对于这些小智慧,她认为自己用得恰到好处且灵活非凡,对于刘雪婷的高薪,她也会羡慕,但她更相信各人有各人的命运。自从初来深圳求职受打击,这些年在曾家远的庇护下,她连去工作的想法都很少冒出来。她知道自己太平凡,不适合在竞争激烈的深圳找工作,只适合做曾家远的妻子。做这个老男人的妻子。她不需要年轻,不需要化妆品,不需要漂亮的服饰——所以直到现在,她穿的依然是五年前曾家远新婚前后为她买的那些衣服,也不需要激情——就算曾家远九个多月不跟她说一句话,就算她千方百计也根本弄不懂曾家远为什么九个多月不跟她说一句话。   然而,到了这个初五,她没有存钱,确切地说她还在犹豫,她在照镜子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眼角几条已有些明显的皱纹,她需要买一瓶眼霜——雪婷早就叫她好好地爱护自已,但她从来不置可否,现在看来它那么触目惊心;她还要合适一点的润肤霜或晚霜什么的,这几年她一直只用价廉量足的大宝,她的皮肤看起来又黄又糙;她还需要一套或两套合身的内衣,雪婷跟她讲她的几百块钱一套的内衣都是穿了一个半月就要扔掉的——因为内衣的正常寿命是两个月,洗变形的内衣容易使身材变样,而她的内衣从来都是在夜市的地摊上买的,不超过十五块钱一件的胸罩,两块到三块钱一条的内裤,而且从来都是在穿过一两年之后变形变色得惨不忍睹才买新的来代替。李钊说她穿裙子肯定好看,因为她的腿非常匀称又修长;李钊还说她的指甲非常漂亮,如果她凃上那种透明的亮亮的指甲油,当她伸出手来时一定非常诱人。而她自己更想买一对漂亮的鞋子,除了两双五年前买的皮鞋因聚会的需要偶尔穿出去,她只穿拖鞋和一些地摊买的便宜家常鞋。   所以,初五那天,她推脱了小区内跟她一样状态的一个小女人要她打麻将的要求,在银行门口犹豫了一下,坐公车到了华强北商业圈。她在创景名店坊转了转,只是暗暗地咋了下舌头又出来了,到紫荆城也走了一圈,但比到创景名典坊待的时间更短。到华强路的商业一条街走了走,因为价格的不可承受而两手空空,然后到了女人世界,那里的摊主开价之高吓坏了她,虽然有一两件她看着顺眼的衣服,终因一件砍价太低被人骂另一件因感觉上当受骗而临时拒付款又被人骂而逃之夭夭。最后,她在自已家附近的海雅百货为自已买了一瓶小护   士润肤露和一瓶眼霜,并暗下决心,第二天一定到东门去买两套合适的内衣和漂亮的外套。如果价格可以承受,鞋也是要买一对的。   刘雪婷的公司是从事通信系统集成、计算机软件、信息服务的高科技公司,她的职务是产品总监。新年第一天上班,市场部经理师景明正在给他的手下发利是。看到她,张大嘴笑:新年好啊!   她也笑答新年好!用眼瞟了一眼一个员工的办公桌,发现有三封利是,不用说,其中一封是董事长叫会计发的,一封是总经理的,一封就是师景明刚刚发的。关于发利是的事,她   有些尴尬,自己被老总挖过来,是因为她对行业的过人触觉对产品的独到眼光以及对市场的一份把握。初来公司,她只管产品策划,名为市场部经理而实管一切的师景明管了信息部的所有部门。对于此,她本无意争权夺名,甚至可以说是极满足于这种轻松惬意、逍遥自在的日子。后来因为产品构思、技术开发、平台测试、销售广告……等等环节的僵死和沟通不力以及师景明的重外(市场部)轻内(策划和技术开发)而导致公司在几个大产品上的失利,刘雪婷忍无可忍终于在一次会议上与师景明发生口角,当着董事长的面争得面红耳赤。公司的人当然知道谁对谁错,可是师景明是总经理的心腹,跟他汗马多年,谁也不好为了一黄毛丫头得罪一个在公司根深蒂固的人。好在董事长也不是老糊涂,在那次争吵后把信息部的权力分了两半,指出:为了更好及时有效地推出新产品,策划部、设计部、技术开发部、广告部都要配合刘雪婷的工作,客服部、运营部和市场部还是归师景明来打理。实际上,按道理来说,刘雪婷应该像师景明一样给这几个部门的人发利是,可是,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有实无名的情况下做这种傻事?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摆上台让人宰割和玩笑吗?   节后一般公司都不会太忙,坐在办公室不过是装装样子,大家忙着谈最近流行的禽流感,异国他乡的脑膜炎,假借正义之名的莫名其妙的战争。刘雪婷坐在电脑前发呆,思绪恍惚,尤其想到范之勋,心里既甜蜜又期待,想到情人节去北京的事,忍不住给对方发个短信:Missingyou。   对方很快回:Metoo。   刘雪婷看着短信,忍不住笑咪咪地亲了手机一口。   这是一个多情而迷人的时节,虽然少见的寒冷笼罩住了年轻的深圳,却无法带走快乐的刘雪婷那美丽的心情。她在路边的报摊买了一本《瑞丽》杂志,打的回家,哼着歌儿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刚一放下公文包,看似守候多时的彭一峰满脸神秘带笑地问:“雪婷,你猜我有什么要送给你?”   刘雪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后悔不该在去年把家里钥匙给他,这个长得好看工作不赖的公认好男人,此刻看来让她如此郁闷。彭一峰也并不真的等她的回答,已快步进书房拎出一只漂亮的笔记本,脸上带着那种刘雪婷一表现出惊喜和回赠他笑容他就装作不在意的矜持表情。没想到刘雪婷看了看,无动于衷地说:“笔记本啊?很贵吧?”   彭一峰的表情有些意外,也有些受伤,用钱一向小心谨慎的他对于花近一万四千块钱买的IBM5GC笔记本还是很肉痛的,虽说深圳的公务员薪水最近又提了一点,但毕竟不同于做生意或是暴发户类的。公务员培训的时候培训官曾讲:“在深圳,像你们这样的公务员如果不能一次性贪污受贿五百万,那就千万不要尝试伸出这只手,因为已经有人计算过,你们这样的一个公务员一辈子领的薪水及福利补贴乱七八糟加起来可值五百万左右。”对于他这种行事谨慎靠拿月薪生活暂时也没机会贪污五百万的人来说,这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而这次,要不是刘雪婷年夜时不声不响地把他丢在家里走掉,要不是连续几天找不到她的人让他抓狂,要不是这几天的思来想去让他明白自己是极喜欢刘雪婷这个事实,他是不会痛下决心去买这玩意儿来讨好她的。这几年来,他送给刘雪婷的礼物仅限于鲜花、卡片、巧克力、衣服等等,也就是说他还从没送她超过一千块的礼物,当然,这跟刘雪婷自己的自立和高薪也很有关系。   “谢谢你了,你自己拿去用吧,我不要。”刘雪婷说。   “你不要?你不是一直想要买这样一只笔记本吗?我要来干什么?我家里有,上班办公室里也有。”他诧异地说。   “我也是啊,我家里有电脑,公司也有电脑啊!你退回去吧,要不送给别人。”刘雪婷   依然淡淡地说。   彭一峰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极其失望,本来买这笔记本是想让自己和她的关系有一个质与量的飞跃,没想到她这副表情,很是让他郁闷,他气呼呼地说:“反正我是买来送给你的,你不要就扔掉吧!”说完到门口穿上鞋,用力关上铁门和防盗门,走了。   刘雪婷坐在沙发上呆了半晌,想想还是自己不对,不管怎么说,人家的父母都见了,自己是他公认的未婚妻了,大年夜半个字没留像扔抹布一样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他也没生气,新年几天不开机他也没说自己,反过来买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自己,对于这样一个条件不差的男人来说能表现得这样还是不易的,于是逼迫自己给他发了一个信息:你吃过饭了吗?   彭一峰马上打来电话说:我们一起吃饭吧。   周六下午两点。   “我在威尼斯酒店。”范之勋说。   刘雪婷正和彭一峰在看《罗马假日》,听到手机响顺手抓起来接听,根本没想到是他,意外得差点把手机给扔掉。昨晚彭一峰陪她去酒吧喝了两瓶红酒,半醉半醒地回来把彭一峰当做范之勋亲热良久。这会儿彭一峰正满面春风地守在自己身边,自己也看他不是那么讨厌,不料范之勋现在来到了深圳,对方轻轻地加了一句:“我挺想你的,所以没告诉你就来深圳看你了。”   彭一峰看了一眼刘雪婷惊慌的表情,转过头去,很认真地看碟。   刘雪婷扣好手机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上海一个同学来深圳了,我们早就约好一起聚一聚,我现在要出去了。说完装作甜蜜地亲了彭一峰的脸颊一下,出门坐上的士,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把北京来的人说成是上海来的,也弄不明白怎么会有如此动情之举,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主动亲热地吻过彭一峰。   刘雪婷一进范之勋订的酒店房间,一大捧妖艳诱人的红玫瑰便呈现在面前,跟着范之勋从花团边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调皮的男孩那种又邪恶又纯真的笑容看着她。刘雪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接过花想说谢谢,却被范之勋的吻轻轻封住,刘雪婷挣扎了一下,但很快便消融在他那浪漫而多情的吻里。玫瑰花坠落到地上,静静地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看这尘世男女如何缠绵交汇。   天气已经慢慢转暖,何韵口袋里揣了几百块钱从人潮汹涌的东门这头晃到那头,从步行街到贸业百货,依然是一无所获。不用说,看得上的衣服的价钱总让她心理难以承受,而承受得了的实在是看不过眼;适合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的衣服倒是不少,花里胡哨,前卫时尚,可是一穿在她近三十岁的家庭妇女身上实在是不合适,也有些失身份。买这些衣服不如穿自己那些虽过时但牌子不错的旧衣服,她对自己说。正在这时收到刘雪婷的电话,吵闹的商品市场让她差点晕过去,大声叫嚷了半天才弄明白对方的意思:如果彭一峰打电话给她,就说她和自己在一起与老同学聚会;如果晚了,晚上可能不回家了。   彭一峰收到刘雪婷说和同学们相聚的电话后,极其生气,可又不敢发作,咬牙切齿却故意情意绵绵地说:“好啊,你玩开心点吧,我等你回来!”   说完他便真的冲澡换了睡衣,边看碟边等刘雪婷,就算哈欠连天也不爬上床,似乎这屋子里有谁在看着他打个什么极有价值的大赌或是做一个什么伟大的证明。实在撑不住时便去泡杯速溶咖啡,洗把冷水脸。他就想试试,当刘雪婷在半夜三更回家看到他这副样子时会是一副什么表情,会不会面露愧色心存愧疚。事实证明他这做法是极其愚蠢的,因为直到天亮,刘雪婷不仅没有回家,甚至压根就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彭一峰的倒霉男人在她家等着她。   真正的同学聚会是在元宵节前夜进行的。同学中在深圳暂时混得最好的要数罗语烟了,她刚从国外旅行回来,在同学们眼中很是潇洒:不仅她手上动辄十几万的钻戒被她说成是破环子;不仅她在一家国际保险公司做部长年收入几十万;不仅她嫁给一个风流倜傥开车行的有钱上海男人做老婆;不仅她出国旅行跟到深圳关外一样轻松平常;不仅她是同学中惟一的一个丁克家庭成员;还因为她和老公在外各自风流而彼此互不干涉且互相欣赏而让人好奇艳羡。   另外一个常见面的男同学叫吴崇良,大家喜欢叫他“没从良”,自已开了一家贸易公司,整天忙得屁颠屁颠的。他已经正经八百地向同学们无数次字正腔圆地介绍过他的公司业务,大家依然是一头雾水,并毫不留情地打击他的公司是:骗子公司。不过这人脾气极好,总是笑呵呵的。其他几个同学就不提了,因为他们跟所有走在深南路上的一分子没什么区别,一句话,活得不好不坏,长得不丑不好,个性不张不扬,分开了不想不念。   大家约好到“西湖的春天”,才发现往常积极无比的潘渊不见踪影,说了半天才想起来以往总是他张罗到哪里聚餐,这次不是他牵头的,是罗语烟。给他打电话一直关机,大家有些失落,但也不至于影响相聚的情绪。何韵说现在深圳偷情的新动向已惠及社会最底层人了,保姆与男主人偷情早不是新鲜事,小区保安跟清洁工或是业主的保姆们打得火热,这也算是好事一桩,起码门当户对。   “没从良”依然是活跃异常,说起他在福田区买的房子仍是愤愤不平,被开发商的售房广告轰晕后,激动万分东凑西挪弄到二十几万交了首期,不料无良开发商先是没按期交房,交房后又不能按规定及时办房产证。更气人的是当初开发商承诺做大型超市的小区裙楼改成了大医院,去年“3.15”投诉日,小区业主们组织几十人身穿白衣头顶白纸,哭丧大队般地拥到深圳大剧院投诉现场投诉,收投诉信的一乌黑着脸的老女人有气无力地说:“投诉房屋质量的太多啦,几千宗啊!有消息通知你们。”那天投诉现场热闹异常,电视台的记者拍这些投诉者的又激动又愤恨又凄苦的样子时,个个一脸包青天外加观世音。“没从良”窜来跑去流了不少臭汗,收到一大把记者的名片,把上当受骗的事重复无数遍,说到激动处,都差点要与不知身在何处的无良开发商一决死活。记者们一脸同情,听得严肃无比,大家以为有戏,不料,半个月过去,报纸电视根本就没此事的报道,三个月过去,才弄明白开发商有铁的关系,集体投诉事件不了了之。   罗语烟的乐趣是谈男人和说黄段子,酒过半酣讲了个笑话:“帝见妃愁容满面,急召御医,御医开出处方:壮汉八条。几日后,帝出巡回宫,见妃容光焕发,大喜,忽见殿前瑟瑟立着八名瘦汉,惊问:何人?御医答:药渣。”   大家笑个前仰后合,问罗语烟现在为止有了几个药渣,罗语烟笑而不答。“没从良”也讲了一个:“两只海龟在沙滩交配后相约来年再聚,第二年公龟早早来到海滩,见母龟已在等候,不料母龟一见公龟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你爽完了倒是把老娘给翻过来呀!都他妈的晒一年了!”   大家听了笑得死去活来,环境还算清静的大厅,其他客人都往这边看来,刘雪婷笑得直咳嗽,吃到清蒸桂花鱼的时候,也说了一个笑话:“小鲤鱼问妈妈,爸爸干啥去啦?鱼妈妈愤愤不平地说,“哼!打官司去了,挨千刀的厨师请你爹洗桑拿,幸亏你爹眼神好,发现那是油……”   罗语烟看大家笑得差不多了,轻描淡写地爆出一新闻:昨天她旅游回来带了自己情人和老公以及老公情人一起吃饭。   大家安静下来,何韵忍不住问:你吃醋不?   “吃个P啊?”她不屑地笑笑,“那女的太嫩,没去年国庆节时的那个有女人味,不过我的那位就比去年国庆节时的要强多了,他刚才跟我电话时就这样说的。”   基本上大家有这样一个印象,罗语烟除了签大笔的保单外,便是出去旅游,满世界乱混,而且还有不少男朋友。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一种生活方式。她好像有意炫耀自己的优越行似的,不停地告诉别人她认识的那些男人如何如何,甚至拿他们和自己的丈夫作比较。更让那些传统本分的同学吃惊的是,她居然声称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有女人的感觉。在一旁听着的刘雪婷不由得面红耳热,说实话她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生活态度,这种把爱和性分开的态度在她耳中听起来是这么刺耳,她也不是个守旧的女性,并不认为罗雪婷的观念有多么   新潮,她只是觉得一个女人忠实于自己的情感和忠实于自己的身体应该是一致的。   刘雪婷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很快有几个同学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一个男同学打趣说“刘雪婷,想什么呢?是不是又在为谁牵肠挂肚了?”刘雪婷笑骂道,“去你的,罗语烟几句话,怎么就把你撩拨成这样?”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刘雪婷和同学们散了后回家洗完澡爬上床,已是夜里十一点半了,想起聚会中的荤笑话和同学们的笑脸,不由得莞尔,无意中看到化妆台前范之勋送的香水,心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忍不住拨了那一串号码,在拔出最后一个号码时,做贼般惊慌地关机了。辗转返侧了半天,数了无数只绵羊,正迷迷糊糊间,听到彭一峰开门的声音,赶紧闭紧眼假装睡着了。   不料这次彭一峰没脱鞋,穿着梆梆作响的硬底皮鞋直接冲进卧室,摁亮吊灯,叫一声:雪婷!   雪婷闭紧眼,假装睡得很死。   彭一峰见此,“呼”一下揭开刘雪婷身上的被子,刘雪婷无名火起,困乏地睁开眼,冷冷地盯着他,刺眼明亮的吊灯照得她面孔苍白。   “为什么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彭一峰气呼呼地说。刘雪婷看他那样子,知道他喝多了,把掀开的被子“呼”地扯过来连头带脚全蒙住。   彭一峰又伸手过来掀被子,不料这次刘雪婷有准备,被子没被他掀开,但这更惹恼了他,用双手来拉扯,这次用力很大,刘雪婷系了一只蝴蝶结的粉紫色日式睡衣也被带开,白嫩的肚皮都现出来了。被子被掀到地板上,软沓沓的一摊,彭一峰顺势坐在上面。   “你到底想干什么?”刘雪婷头都大了,怒火像倒了汽油的火苗般一下子蹿起来,用一种莫名其妙又愤怒的表情看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彭一峰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种极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楚刘雪婷的样子,可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又让他的表情显得滑稽而可笑,脸上有一种故作不屑的笑容,但刘雪婷看得出来他更像是要咧开嘴开始哭。   “把被子给我。”刘雪婷冷冷地说。   “凭什么给你?你说,你到底当我是什么?”彭一峰把头俯下来,面对只穿睡衣不知是冻的还是气得发抖的刘雪婷冰冷的脸,酒气像蒸气般喷出来。   “你现在醉了,我不想跟你说话。等你清醒了我再跟你说。”刘雪婷推开他,弯腰捡被子,盖上自己。   “你跟我说话,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话,知道我要来你就走掉,没经过你的同意到这里来看你,你一见到我就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宁愿坐在房间发呆或者看书也不愿意跟我聊聊天。你从来不问我在想什么,也不关心我的感受,那天一个男的电话,你马上跑出去,骗我说是一个同学,你以为我是傻瓜,王八蛋才是傻瓜……”彭一峰说着说着便真的咧开嘴哭了。   刘雪婷一阵腻歪,生平她最痛恨流眼泪的男人。这次,她主动掀掉自己身上的被子,飞快地打开衣柜拿出衣服到另一间房换上,也不管是夜里几点,也不管有没有下雨,抓起手机和钱包及钥匙便冲出了自己的家。   已婚女人的情欲就像爆了口的火山岩浆,喷薄出来势不可挡。和老公生活在一起多年,何韵形容两人的关系是比白开水还淡,甚至干脆连水都不是,因为不流了。至于潘渊,纯粹是她一人的精神之恋。“地毯事件”之前,她如珍宝般把他藏在心底最深最软处,固执认定他是自己的。他高大,纯洁,英俊,聪明,高不可攀而且威风凛凛,随心所欲在心里为他的形象添枝加叶,并毫不怀疑他身上所有优良品质都是为了她而存在的。但在那之后,他变得渺小,龌龊,丑陋,低俗不堪而且猥琐无能。更重要的是——他是刘雪婷的,而且还是刘雪   婷鄙弃和不屑的。这种古怪的感情混合起来,她不仅可怜潘渊,更可怜自己。   很多时候,女人喜欢在心里放一个男人,或远或近,或真或假,或存在或虚无。潘渊在她的心里竖起的偶像轰然倒塌后,她把这种想要的感觉不知不觉转到李钊身上了,这种肉体和精神双依恋的情感让她开始有些失控。   李钊长着一双男人少有的温情脉脉的大丹凤眼和一双软绵绵的女人手,是那种大部分中国高等学校教育模子里滚出来的一个七八年生的男孩,很明显地打上了这个年代人的烙印:没有信仰也不特别祟拜谁;对女人的兴趣超过对国家大事的兴趣;喜欢享乐却不怎么去冒险;相信奇迹但不相信会降落到自己头上;   做不了管理者又不安分低级员工职位;想留深圳看不到发展想回内地又有点不甘心。除了偶尔买彩票盼望中大奖激动一下之外,只好在做好本分工作之余潜心研究武打和上网交友,有几次成功哄到几个妹妹见面,却不料是一个比一个更有科研价值的恐龙,而不是适合谈情说爱,这让他很悲愤。可以说,一离开学校,他的光辉岁月就宣告结束,性生活更是困扰他的大难题。找妓女吧,一来怕有病二来费钱,这对于一个月薪才三四千块的年轻人来说可不算妙事;想找个同居女友,除了同事没有任何其他机会,而那些月挣几千块钱的女同事长得不成人形,眼睛却跑到头顶去了,非有车有楼的她不干,拒绝的理由冠冕堂皇:办公室不谈爱情!   一次哥们聚会,几个大男人说起深圳漂亮女人的事,顺便也扯到了二奶,一个脸上像抹了猪油的长发男人一脸得意地说起自己的猎艳经验:上沙,下沙,新州,沙嘴,皇岗,这些都是有名的二奶村,这些地方的二奶姿色不差,安全可靠,容易上手;至于湖贝新村,东海花园那边出入的一些二奶,是真正有钱人的玩物,吧嗒吧嗒口水是可以的,但最好少动真格的,因为惹恼了有钱人,搞不好不是掉老大就是掉老二,就算只是弄个伤残,也够呛的。去年一高级花园区某二奶和二爷偷情,保安早被男主人买通,得到信号带了几个手下赶回家里,二爷情急之下跳楼,二十几层楼扎下去,脑袋摔了个稀巴烂。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一天寂寞难捺的李钊甩掉平时像跟屁虫似的哥们独自晃荡到新洲村某处去猎艳,心里像揣了只吃了亢奋药的小兔子般,激动又兴奋;又像拿了全副身家去买彩票等待开奖的赌鬼,期待又害怕。经过一个饭店门口时,一个嘴上抹蜜的女人叫他帅哥殷勤地拉着他要他进去吃饭,急得他一头汗。好不容易挣脱掉那女人肥大的手,见到一个穿粉红色紧身上衣的顶着满头黄色卷发的女孩子对着他“哧哧”地笑,立马来了精神,鼓起勇气不紧不慢地尾随红衣女孩到了一家美发店门口,女孩子站住,睁着大眼看着他:“干吗跟着我呀?”   “我?!我想……”李钊没想到对方这么大方,一下子满脸通红,跟个呆瓜似的。   “别跟着我呀!”红衣女孩半嗔半怒地说。   李钊不死心,还是跟着那个女孩子,想着用什么办法把她给勾搭上,不料没走几步,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出现了,看到红衣女孩子,牵着她的手进了一家饭店。临进门两人回头看了一眼李钊,直看得李钊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溜之大吉。   还有一次李钊跑到皇岗村的食街,边吃饭边捉摸晚上做些什么,隔壁桌的几个浓装妆艳抹的女子围坐在一起吃鸡煲,旁若无人的笑又脆又响,李钊倒是想过那些是什么人,但碍于她们人多,也不敢下手,吃完饭依依不舍地往前面走。一个刚才在吃饭时就狠命向他抛媚眼的短发女孩子跟过来,爽爽脆脆地问:“靓仔,去‘肥猫’迪斯科跳舞不?”   李钊的心“咚”地一下子从胸口跳到嗓子眼,干巴巴地说道:“不跳舞,我想去……”   “好啊!跟我来吧!”女孩子走过来就挽住了他的胳膊,就像老婆挽老公一样自然。   李钊腿开始发软,约摸走了几分钟,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黑糊糊的民房,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多少钱?”   女孩子说:“一次两百,一晚上四百。”   李钊用没被女孩子挽住的手伸进裤口袋摸了摸钱包,里面刚好有四百块钱,于是站住了脚步,说道:“对不起!我不去了!”说完转身就溜了,像后面有鬼跟着似的越跑越快。刚才还跟他亲昵得像热恋情人的女人在背后骂骂咧咧地:“丢你老母!”   两个月后,金钱和胆量双不足而寂寞难忍的李钊在朋友的朋友的介绍下,和一个在泥岗工业区工作的工厂妹过起了同居生活。这种关系是这样的,男人租房子并负责两人日用开销,工厂妹下班负责做饭洗衣做家务,定价一般是六百一个月。李钊和一个还算有几分姿色的工厂妹同居了几个月,后来那女孩子怀了孕,要跟他结婚,这让他很是郁闷,性伴侣跟爱情是两回事,跟老婆更不是一个概念,就算这几个月处出了点感情,他也不可能下决心娶个初中生做自己老婆。支支吾吾开始就想开溜,没想到看起来单纯的工厂妹也不是吃素的,见结婚不成,便问他要高额打胎费和营养费,不然的话就打电话到他家里和公司,让他好看。这笔钱对有钱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月光族”来说真是件烦心事。李钊本想一走了之,换个公司,但没勇气丢掉那份工,虽说那份工不咋的,但突然失去也不是好事,毕竟深圳的工作不是那么好找,总处于僧多粥少的状态。李钊某个晚上和一铁哥们愁眉苦脸说起这事,哥们说,这好办,交给我吧!   接着一段时间,李钊下班准时回家,像从前一样跟她温存备至,工厂妹见他没开溜的意思,喜上眉梢,也就不再逼营养费和打胎费的事。不料一天不小心弄掉了身份证和工作卡,急得不行,几天后的一个上午被一帅哥送回,帅哥风度翩翩,极力向她献殷勤,十几个回合的你试我探,帅哥愿出两千块包她,在金钱和美色的双重诱惑下,工厂妹义无反顾地奔向帅哥的温暖怀抱。李钊极力挽留,百般伤感,千种情意,也打不动工厂妹奔向幸福美好未来的决心。至此,李钊安全脱离工厂妹,而工厂妹的帅哥,在揩够了工厂妹的油以后便人间蒸发了。   那天李钊去南山区看了那位帮自己设计脱身的哥们,心情大好,在海雅百货站等车准备回市区,边哼歌儿边四周看美女,忽听到身旁一老头子说:“大姑娘,看你的气色,你的性生活有很大问题啊!”   此人虽老中气却足,李钊不由自主地转头看老头子所说的大姑娘,发现一个打扮老土长相普通面色灰暗的妇女(说实话,他当时就是这种感觉)正羞红了脸,眼神慌乱地躲避着四周好奇看她的人,不巧正撞上李钊的眼神,后来K113路车来了,两人坐在了一排位子上,也可能是太羞愧——因为老头子的话,心神不宁的何韵下车忘了拿包,被李钊追着送到,从此两人有了交往,并一发不可收第3节   开始,李钊并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何韵,她的形象实在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慢慢交往,他发现她朴实,严谨,害羞,善解人意,并且也不像第一次看到的那么难看,一起吃饭从不像那些小女生把宰男人当乐事。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太寂寞了,有女人的日子总好过没女人的日子。何韵的保守和自律挑起了他的斗志,让他不知不觉把这当成一个攻关游戏来玩乐。而对于长相普通从来都少人宠少人追的何韵来说,他的随手拈来的浪漫和甜言蜜语不亚于一磅磅重型炸弹,轻易就把她轰晕。所以,对于何韵认为的他对自己的价值连城的爱情,实际上不过是他空虚生活里顺手镶的一道花边而已。   在荔枝公园和何韵有了那一次之后,刺激异常又意犹未尽,三番五次的交涉和甜言蜜语,何韵终于答应再来见他。那天在公司宿舍里,李钊喝了点酒尽展男人雄风,何韵也妩媚柔顺到极至,事毕,李钊还满足于自己兴奋后的疲软和迷茫中,不料何韵说:“我们租间房子吧?”   “为什么?”他脱口问,“以后我去你家看你,或者你来我宿舍看我,我同事经常不回宿舍的。”   交往这么久,何韵也没告诉过李钊自己结了婚,一来怕他承受不了跟一个有夫之妇鬼混的事,二来也觉得没必要为自己增添麻烦,三来想保持一种未婚者的形象(虽然不确定未婚身份是不是较已婚身份于男人更有吸引力)。以前和李钊约会,从来都是他送自己到海雅百   货门口就分手。她知道,任何一个家里,只要长期有男人出入,是骗不了第二个男人的,那是一种天生的敏感和敌意。比如说洗手间里的刮胡刀,鞋架上的鞋,书桌上的男士杂志,梳妆台前的男士护扶品,或者烟灰缸里没倒的烟灰,甚至隐隐约约残存的男人气息……有几次李钊很委屈地说:“你都去过我宿舍了,为什么你一次也不带我去你家?”何韵坚决不干。   “不要,我们租房子吧,房租我来出,这样我们两人都方便。”何韵说。于是两人边亲吻边热烈地讨论这件事,关于可以承受的房租价格,关于地理位置,关于买日用品,关于电器,以及要不要做饭的问题。   刘雪婷临去机场,自己也说不出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把彭一峰送的笔记本给拎上了。买了双飞北京的机票后自己全部现金只剩五千块钱,算算来回也就两天,想必也不至于太吃紧,就算有什么意外。复旦大学毕业的表哥听说在北京混得不错,早就叫自己去那里玩玩,想必也会帮自己一把,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求人的。   当范之勋开着本田3.0赶到首都国际机场来接刘雪婷并说车不好她担当点时,刘雪婷非常   意外,在网上这么久,见过两次面,她从没听他提过自己有车,表现得有些闷闷不乐。范之勋不住地哄她,直到到了离机场大半个钟头路程的华威大厦,脸色才轻松一点。进套房后,刘雪婷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有钱,而且不是个一般人。”   “你希望我很没钱,而且是个一般人吗?”范之勋揽住她的腰笑笑,然后说,“其实我就是个没钱并一般的人。”   “跟太有钱的人打交道我会有压力,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傍大款似的。”刘雪婷说。   “我不是有钱人,”范之勋笑着说,更紧地搂着她,“我倒是希望我是个有钱人,让我喜欢的女人傍上一傍。”   刘雪婷兜着小嘴委屈地看着他,范之勋不再说话,微微倾俯下头,越来越近地用他的眼神贴近她的眼神。她觉得自己很慌乱,迷惑,还有晕炫的感觉。她假装要推开他,却被他越搂越紧,然后,他的唇温柔地印上她的,轻轻梦幻般地说:“我要你……”刘雪婷呼吸急促起来,主动把唇给他,就在她意乱情迷之时,范之勋把一条带玉坠的漂亮白金项链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亲爱的,请用爱情拯救我吧,如果我在这个城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两天后,当刘雪婷把彭一峰送的笔记本给了表哥从表哥手上拿了两万块钱并变成了送给范之勋的礼物——一件新款范思哲短皮夹克,脖子上挂了条范之勋送的白金项链喜气洋洋地从北京飞回深圳时,也带回了一个“珍贵”的诺言。之所以说它珍贵,是刘雪婷答应范之勋,从情人节开始,两人每周见一次面,绝不间断。开心之余,刘雪婷也在心底暗暗发愁,这得要花多少机票和酒店钱啊?   所以,当周一下班后她和何韵坐在一起喝咖啡时,不禁感慨道:“这哪里是耍朋友,简直是在耍钱嘛!”   何韵很赞同耍朋友就是耍钱这个论点,关于这事,她有极肉痛的体会。虽说李钊在上海宾馆附近租的房子并没有要她出钱,但是为了这个温暖的小窝,她也出血不少,比如床上用品的几百块钱就是她出的。周六李钊不知从哪个旧货摊里搬来了旧电视和旧VCD机,买了套假蓝皮沙发,买了张结实的双人床,这个租房就像个家了。周日李钊帮她买了套露黛儿的黑色套装和一条玫瑰红的围巾,她当场试穿,旁观者都说挺好看的,高兴之余就毫不手软地帮对方买了双老人头皮鞋,又花去了三百多,虽然过后清点钱袋让人伤心,但掏钱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点快感的,“为了‘爱情’嘛!”她自嘲地说。尽管这词想起来让她牙酸。   两个互相鄙夷又互相依赖的女人述说了自己的近况,刘雪婷买单时,何韵掏出了一个大纸袋,叫她帮自己保管,刘雪婷打开一看,是何韵和李钊合照的各种衣饰的艺术结婚照,俨然是一对幸福的夫妻,浓装艳抹后相片上的男女,男的成熟稳重,女的娇艳可爱,让人羡慕。   “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吗?我从来没对人说过,不过对你说无妨。我的理想首先是自己过得好,四十五岁之前回到我老家去,做成三件事情:一是办一所高质量的免费学校,让我们那里的山区失学孩子都能上学;二是把县城去我外婆家的那条公路修好,因为没钱修路,那条路多年无法通车;三是办一所高级的养老院。你呢?你有什么理想?”   “我没有理想!”   刘雪婷想起在华威大厦和范之勋亲热后依偎在他怀里回答的话,我的理想呢?真的没有吗?是从来都没有还是来到深圳之后慢慢丢失了?她问自己。窗外有人声飘忽而来,身边坐着小心翼翼而又喋喋不休的彭一峰,她却想着范之勋,想他的笑,他深遂的眼神,他洒脱的背影,还有——他的理想和自己的理想。   “你是哪里人?”   “我是湖北的,在英国读的大学并拿到学位,在北京工作几年了,你呢?”   “我是四川人,在湖北读的大学,在深圳工作几年了。”   ……   “你说笔记本借你老乡了,他什么时候还你啊?”彭一峰问。   “老乡?什么老乡?”刘雪婷看着电视里莫名其妙的打斗画面,想起俩人的亲热镜头,想起范之勋叫她小傻瓜的话,脸又红了。当彭一峰问她笔记本的事时,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你的笔记本啊!不是借给你老乡了吗?你说的?”彭一峰奇怪地问。   “你不是送给我了吗?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刘雪婷弄明白对方的话后,稍显不耐烦地回答。她还不想太过得罪他,因为自己正准备有求于他。这段时间她已把薪水和少得可怜的存款用个一干二净,已有两个月的房屋按揭都没按期去银行存,而这个周六范之勋就要飞来深圳,不说别的,订酒店的事一定得在他来之前办好,再下周飞去北京,来回机票钱也是要准备好的。想到这里头都大了,就自己那点薪水,是万万不够的,更暗暗祈求范之勋别到时又送个什么礼物,那样的话,自己真的只有一头撞死算了。   “嗯……我有个朋友急用钱,需要两万块,我不够,你现在方便吗?”刘雪婷憋红了脸,吭吭哧哧地终于说出了这话。   “你哪个朋友?”   刘雪婷一下子被激怒了,站起来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不用了。”   虽然极其舍不得,彭一峰经过两天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就义般地把两万块钱送到了刘雪婷的家里。为了表示自己的风度和修养,把钱放在卧室的梳妆台上,不置一词对刘雪婷笑笑便洒洒脱脱地走了。刘雪婷倒一时有些愣了,想到自己从一个在乎自己的男人手上借钱,却用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脸渐渐地红了,心里像大热天烤火般燥热难受。   亲爱的,请用金钱来打击我吧,如果我嚣张神气地恋爱着。   何韵在海雅百货日用品区拿起了一双要价二十九块的银灰色男式拖鞋,自己脱了鞋试试,感觉很舒服,想了想曾家远那经年历月麻木不仁的脸,又把拖鞋放回到商品柜上,拿起旁边的一双仅售九块八的特价拖鞋放进购物车。走到果蔬区,经过细心对比和斟酌,买了十几块钱的菜蔬准备明天晚餐用的。她拎着一袋东西正准备回家,突然收到李钊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但意思弄明白了个大概,那就是他受伤了,银行卡被ATM机给吞了,没钱进医院。   何韵也着急,一来急对方的伤情,二来急钱的事,三来急曾家远,犹豫了一会儿,冲回家里,曾家远歪躺在沙发上打着呼噜,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把买回的东西放归各自的去处,咬咬牙从衣柜最底层摸出建行卡,也没跟曾家远说一句——其实说与不说毫无意义,反正他跟个活死人差不多,又冲了出去。她在自动柜员机取了三千块钱,记不得节约的事了,打的直奔李钊所说的医院。猛一看,何韵吓一跳,李钊被打成个变形金刚似的瘫坐在候诊室的一张椅子上,再细瞧瞧,才知道伤势不很重,腿有点跛,额头打破了得缝几针,嘴唇肿起来像猪八戒,说话呜噜呜噜的。何韵看他这副惨样,又想笑又心疼,清洗外伤缝好了针差不多弄消停了,也弄明白了整件事。   原来李钊在一家大型商场客服部工作,专管投诉的,商场打出的招牌广告是——不问理由,不满意三十天全额退款。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所说的“不问理由”是商家设的一个“引君入瓮”的陷阱而已,商场的“最终解释权”把任何一个想退货的顾客都解释回去了。这几天他接待了一肥硕的女人,是关于一只价值八千多带喇叭的进口DVD机的事。胖女人买了电器后用了半个月,不满意回商场要求退货,李钊代表商场的立场阐明此事以及种种不可能退的理由,胖女人连来几天交涉无果,把怒气全撒到李钊身上,找了几个小流氓把他修理了一顿。这事还真是倒霉,怎么也算不上“因公负伤”,商场方面可能会给你个“办事不力”的理由而炒你鱿鱼,找那些小流氓?趁早拉倒,再被他们修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两个人唉声叹气地说着,又心疼又肉疼又钱疼却又无可奈何。   “你说这钱李钊会还给我吗?”过了几天,何韵在电话里充满希望地问刘雪婷,其实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MD,你都把自己送上他的床了,像夫妻一样过起了小日子,还奢望人家还你三千块钱?你也太可笑幼稚了吧?”刘雪婷毫不留情地说。   “可是?”   “别可是了,三千块钱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养个小白脸这点血也不舍得放你养什么养啊?不如去养头猪算了,不仅不需要花钱进医院,过年还可以杀猪肉卖钱……”刘雪婷打趣道。   “小白脸?!”听到刘雪婷说到这个词,何韵一下子呆了。   “据不久前公布的一份市场调查资料显示:中国约有3500万左右的白领女性,如果每个女性每年在短信上花费60元(每月5元)左右的话,那么这就是21亿元的市场份额。这还不包括广大校园女性用户(目前全国高等院校共有学生1500万左右,如果按女生占一半来算,就有750万的规模,按照1/3拥有手机来算,有250万的规模。按每人每年为短信支付60元计,这也是一个不小的市场,其实远不只这个数。武汉大学生手机拥有情况:48.5%的大学生,72.6%的研究生拥有手机)。因此,针对年轻女性用户提供个性化服务内容的市场前景应该是   十分广阔的。”策划部经理说完后,用眼神向会议室里的人扫了一圈,大家都不说话。董事长随意地坐在会议桌正上方的转椅上,仰头看天花板,似在考虑什么。   “关键是创新。”市场部经理师景明最先开口。   “我认为创新其实就是模仿,只是要找个最好的葫芦来模仿。”策划部经理说。   几个部门的经理开始纷纷讨论,会议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小刘有什么看法?”看大家说得差不多了,董事长把看天花板的眼神放下来,转向刘雪婷。   “我个人认为这个产品可以上,也很有市场前景,关键是要抓住‘个性化’来做文章,至于说个性化,我认为从三个方面着手:一、针对某一群落的人;二、卖信息;三、做服务。”刘雪婷斟酌一下,把自己的话条理分明地摆出来,然后依次解释这几条的具体意义和操作方法。   “好,如果大家没意见,这个产品就敲定了,技术部要尽快把这个产品开发出来。第二件事是关于移动和联通年前群发的事,为什么花这么大的人力物力,群发效果如此之差?你们几个部门没有研究吗?”董事长看来是有些不高兴了,说话不似平时心平气和。   “我看了有效统计数据以及运营部的流量统计表,认为有几个问题:一、时机不对(不应该在节日发送不相干的栏目广告);二、广告词的结构问题;三、市场策划的问题;四、群发语效果太差。”刘雪婷毫不留情地说。   “我个人认为,群发广告词还是由策划部来做,这次效果之差我承认跟广告词有很大关系,所以……”师景明故意摆低姿势。   “这个绝对不可以,”刘雪婷姿态强硬地说,大家心里都有数,两人的明争暗斗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市场部的人如果不了解自己要推广的产品到底是什么东西,那还去推广什么?之所以要求市场部来做广告词,就是要大家都了解产品,通过这个平台来熟悉自己的东西,况且,每次做广告宣传前策划部都有广告软文给市场部。”   “我不是说不该要市场部写广告词或群发语,我只是认为产品策划部更了解各产品的精髓和要点,写出的广告词更能吸引眼球,更形象……”师景明很是恼火,每次的群发效果不好,大家都会把矛头指向市场部。   “这样吧,”董事长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赶紧说道,“策划部以后在每个产品打出广告前提供广告软文给市场部,也要配合一下市场部提供一些广告词或群发语,最后还是由市场部来定夺。”   刘雪婷和策划部经理会心而得意地笑笑,师景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刘雪婷一眼,没再说话。   “刘监,你今天状态不错啊!”刘雪婷刚回到办公桌前消除电脑的锁定,QQ里传来策划部经理的话。   “哈哈,因为有你们的支持嘛!”刘雪婷答对方,给了对方一个笑脸。其实最重要的,是明天可以见到范之勋了,这周他飞深圳。   为了让自己有个好气色见到范之勋,刘雪婷早早爬上床,睡之前吃了三颗“睡宝”,睡得倒是很熟,却不料被彭一峰给吵醒了。   “你上个星期到哪里去了?”刘雪婷困难地睁开眼,发现如天神般双眼通红的彭一峰站在床边,毫无疑问,又喝醉了。她习惯性地看看闹钟,凌晨零点过三分。   刘雪婷没回答,闭上眼,翻过身,面朝窗。   “我在跟你说话呢!”彭一峰很快地绕过床转到刘雪婷面对的方向,呼呼地冒着酒气说。   老毛病又犯了,刘雪婷在心里嘀咕一下,下意识地要把被子裹紧。可是还没来得及用劲,彭一峰就把她的被子给掀掉了。刘雪婷坐起来,冷冰冰地压着满肚子的火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问你怎么样?上周末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哪里关你什么事?”刘雪婷冷笑着说。   “你是我女朋友我当然要管。”彭一峰抬高声音说。   “谁承认是你女朋友了?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刘雪婷用力扯过枕头抱在怀里,也不知道是为了出气还是为了保暖。   “你不是我女朋友你干吗接受我的礼物还向我拿钱?”彭一峰气得半天想到这句话。   “放心好了,你的笔记本我会还给你,钱我也会很快还给你,现在,请你出去!”刘雪婷弯腰捡起地上的被子,语气像冰。   “你凭什么要我出去?我偏不出去,这床被罩是我去年买给你的,我不给你盖。”彭一峰边说边把刘雪婷的被子再次掀起来,扔到地上,然后又把枕头从刘雪婷的怀里抽出来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这也是我买的。”   刘雪婷哭笑不得,这就是男人,一个比自己大三岁的二十九岁男人,喝多了酒说出这么可笑而幼稚的话。她把棉睡衣披上,跑到客房,明天要见范一勋,她不想黑着眼圈见他,不能跟彭一峰生气和争吵,不值得。   可是还没来得及扣上门,彭一峰也跟在屁股后面进了客房,坐在刘雪婷的床沿,刘雪婷用被子将眼蒙上,他便将被子拉开,刘雪婷转过脸,他便起身坐在她的脸面对的那一头,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刘雪婷感觉到自己要爆炸了,“噌”一下子坐起来,生硬地说:“请你给我滚出去!”   “我偏不出去!”彭一峰带着一种你痛苦我就快乐的畅快表情。   “你真不要脸!”刘雪婷一字一顿地盯着他的眼睛恶毒地说。   “是啊!我是不要脸啊!你能怎么着?”彭一峰不在乎地说。   “一个男人要是不要脸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刘雪婷边说边起身到卧室,彭一峰依然跟了进来。   “你借我的钱,接受我的礼物,用我为你买的床罩,还有你家的那只炒菜锅也是我送的,那一次我还帮你买你喜欢看的碟,洗发香波是我买的还没用完吧?浴巾也是我在沃尔玛买的,你说我不要脸?谁不要脸啊……”彭一峰细心而有条不紊地数说着,像在外受了天大委屈而不被爱人理解的女人一样。   “这些小东西都是你逼着我收下的,我从来没要求你陪我逛商场,是你一定要陪我逛还假装大方买单的。”刘雪婷感觉到自己要被逼疯了,狂叫起来。   “嘘……”彭一峰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很丢人的,小声点,你看,我来看看,嗯,现在三点……呃……三点三十五了,小区的人很容易听到我们的争吵……”   刘雪婷不再说话,颓然无奈地跑到客厅坐到沙发上,彭一峰也跟着跑过来,坐在一边说啊说,又从洗发水说到炒菜锅,从笔记本说到钱,从以前的小吵小闹说到俩人曾有过的甜言蜜语,从刘雪婷家的人说到他家的人,也不知说到什么时候,居然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刘雪婷裹着棉睡衣木讷地坐着,似听非听,半梦半醒,而这时,天已亮了!   “如果有一千个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也可以听出你的脚步声。因为有九百九十九个是踏在地上,只有你踏在我的心上!”   范之勋微笑着把刘雪婷的短信删除,像很多事业有成的年轻男人一样,他有漂亮的房子,不错的车子,炫眼的文凭,自己的房地产公司;稍不同的是,他有一个长相不俗但却无法生育的妻子,这事让他苦恼。妻子两边输卵管都堵塞,无法受孕,做了两次试管婴儿,花了   十几万,但仍然没有成功。对于一个紧跟时代步伐留学多年的年轻人来说,实在不该把此事看得太重,但总还是在心里有那么一些遗憾和伤感。更重要的是老家的父母,一次又一次地在电话里热切表示希望他早日带孙子回去看他们,让他倍感压力。   跟爱情比起来,钱要重要些,所以他放弃了初恋情人和有钱人的女儿王虹交往;跟虚荣和拼搏比起来,一蹴而就更能让他舒适,所以他选择了和王虹结婚。跟那些颓废迷茫的同龄人相比,毫无疑问他志向远大目标明确,所以他有钱而不张扬,风流却自律。   与刘雪婷认识是一个意外,能交往到现在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本来,他以为对方只是个庸俗的女孩子,像许多当年清纯可爱的到深圳打拼几年后变得面目全非的女孩一样,没料到见面后对方不仅出人意外地漂亮,还出手大方,善解人意,最主要的是——不缠人不腻人,总保持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这让他十分舒心。他喜欢凡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不喜欢去打乱别人的正常生活,更不喜欢因为意外而被别人打乱自己的生活。   和刘雪婷相识以来,他没有说一句假话,比如说他的理想,他的身份学历什么的,但是他也没告诉刘雪婷自己已婚。能说的,他都说了,不能说的,他选择沉默。他不会刻意去骗刘雪婷说自己未婚,他认为说谎是一种极不好的品质,让人的形象大打折扣,这对于他的个人修为以及未来的光辉形象来说是极不相符的,好在,刘雪婷也从来不问。   毫不否认,他现在有些迷恋那个散漫而让人怜爱的刘雪婷了,但是跟自己的理想相比,刘雪婷所处的天平还是要低一些,因为王虹现在就掌握着他事业的命脉。刘雪婷的性格挺好的,不远不近,不腻不缠,人又漂亮,又有份不错的工作,如果她肯在深圳为我生个儿子就好了!想到这里,他吓了一大跳。   但这个念头还是深深地诱惑了他,像走在山路中闲散的游客被不知名然而沁人肺腑的花香深深吸引一样。如果刘雪婷真的愿意为我生个孩子,相信各方面都会比较出色,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很相信“遗传学”这门学问,甚至有一段时间迷上了优质人种和劣质人种的研究,有一次在同学的PARTY上慷慨激昂地说起自己的观点时被同学狂贬才稍稍收敛,但并不表示这种想法就根除了。“如果真的有了我的孩子……”范之勋得意洋洋地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左手插在睡衣袋里,右手摸着刮得光溜溜的下巴,“我将会感谢上帝,感谢观音菩萨,感谢所有能感谢的人,只是,慢着,要是她想跟我结婚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的步子慢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冻结了。“不过这事以后再说,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对自己说,一边摇头。   “干什么?一个人笑得古古怪怪的?”王虹从客厅走过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又买了一件皮衣啦?”   “一个客户送的,值不了几个钱。”范之勋轻描淡写地说,这话要是让刘雪婷知道了,怕不是要吐血。   “你在外面玩玩可以的,但是别让我知道,不然我阉了你!”王虹撒娇地过来搂着他的脖子,用膝盖轻轻撞了他的裤裆一下,眼神妩媚地斜瞥着他说。   “Darling,你还不知道我?”范之勋温存地吻了她一下,王虹得意地挑挑眉,对自己的相貌和魅力,她还是比较自信的。至于说孩子的事,虽然是两人心头的一个结,但暂时还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感情。况且,她也在做一些让步,准备领养一个小孩子,加固夫妻间的感情。   “你这段时间跑深圳很密哦,是不是在那边包了二奶啊?”王虹笑着打趣道,用一种如来佛看自作聪明的孙猴子的得意眼第4节   “倒是真有,你要不要这周末跟我一起去看看?”范之勋半真半假地笑着答,并去亲她,两个人像新婚夫妻般地浓情蜜意一番。   “嗯,包就包个年轻漂亮的,别弄个丑女人丢我的脸!”王虹说。   “好,”范之勋笑着答道,“我去找一堆年轻漂亮的二奶带回来。”   “你敢?”王虹佯装大怒的样子。   “去找一堆年轻漂亮的二奶回来煲狗肉吃。”范之勋一本正经地说。   王虹忍俊不禁。   如果有一千个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也可以听出你的脚步声。因为有九百九十九个是踏在地上,只有你踏在我的心上!   刘雪婷发送了这条短信,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那么在乎他,可是又那么害怕走得太近,那么害怕天长地久,而现在最可怕的是,她怀孕了!   她不敢告诉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关于她怀孕的事!   一个即将二十七岁的女人,绝不再是一个需要哭哭啼啼向别人求助等待别人提供答案的女人,所有的一切,必须自己负全责。关于学校那些疼痛的记忆,她从来都是在刻意忘记,刻意逃避,但是现在,当无情的现实摆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在多年之后这个毫不相干的下午,在时光穿过近两千个日日夜夜的距离里,重新勾起自己的那些回忆。她哭了,哭得一塌糊涂,然后打电话给何韵。   “我怀孕了!”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何韵说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冷静和兴奋,然而,谁都看得出对方的迷茫和无奈更浓更甚。   刘雪婷从烟盒里抽出一枝烟来,边点烟边开始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满咖啡屋的人皆惊,最后笑得快断气了才止住,何韵看到她眼中有泪水流下来,但很快便被笑容烘干。刘雪婷问:“你准备怎么办?”   何韵也顾不得想到其他,茫然地说:“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到这里来跟你商量的。”   “他知道吗?”刘雪婷问。   “谁?我老公?我老公当然不知道,李钊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讲。”何韵伸手摸索出刘雪婷烟盒里的一枝烟,哆哆嗦嗦地点上了。第一次抽烟,把她呛得咳个死去活来。她一直很纳闷,跟曾志远几年都没怀上,跟李钊才几个月的时间,居然就怀上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怎么不让他戴套?”刘雪婷问,其实这话问也是白问,自己的情况还不是一样?   “他不喜欢戴!”何韵说,“不过现在扯这个也没用,关键是该怎么办?”   “要不你告诉李钊吧,一来可以试探他对你的感情,二来也可以决定下一步怎么走。”刘雪婷说。其实她说出的话正是自己想做和想证明的,她没有告诉何韵自己的事,因为,突然之间,她觉得人生像一出戏,充满了巧合和嘲讽。   刘雪婷说的也正是何韵下一步打算做的事,她不过是想从刘雪婷这里得到一点力量和支持而已。作为一个正常的年近三十岁的女人,说自己从来没想过要自己的孩子那肯定是假话。只是和曾家远在一起,这种愿望很少有机会抬头。孩子既然从来都没有来过,她就不敢去求证。潜意识里,她很害怕,怕是因为老公的问题而自己无法受孕,如果是那样,她会觉得羞耻。尽管孩子不是非要不可,然而她更害怕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这会让她羞愧和痛苦。不要孩子是一回事,不能怀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几年在和小区内的师奶们逛菜市场打麻将时,那些女人老问她为什么还不要小孩,她总是装作不在意地笑说:“我老公这把年纪,还要小孩子干吗啊?还没生出来就饿死了。”   可是一旦知道自己怀上了,那种焦虑而快乐的心情真是难以复述,如同赤贫的人捡到昂贵的珠宝,想藏着又不甘心,想戴出来又不敢。这次例假推迟半个多月没来,她有些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开始她还没有意识到别的,也没有时间去想,只忙着在老公的冷漠中和李钊的爱恋中转换自己的角色,满足于这种畸形的忙碌中。昨天,她坐公车从李钊那里回家,看到一个大肚婆,当时就有些发晕,预感到了一些什么,中途在一家医院门口下车,忐忑不安地做了检查,半个钟头不到,得出了怀孕的结果。尽管之前有点思想准备,但在那一刹那,她的头还是轰了一下,为许多种的可能和不可能,为了纠缠在自己身上的这些生命:老公、李钊、孩子和自己。   两人在咖啡厅分手的时候,刘雪婷打定主意,静观何韵说出这件事的后果,再决定自己是否要跟范之勋摊牌,她爱他,她不想把他吓跑。李钊眯着眼熟门熟路地把手摸到何韵的后背,慢条斯理地边吻她边想着自己的心事。说实话,两人不定期的同居后,性爱已没有当初那么有意思了。何韵精力旺盛,有时候只是不想让她太失望和扫兴才例行公事地“劳动”一下,现在他对她最感兴趣的不是肉体,而是她的身份。她的一切都很神秘,住所,工作,经济来源。尽管这一切是个未知数,但根据一个聪明的在深圳打拼了几年的有眼光的年轻人来看,多少还是能看出她背后的一些东西来的。比如说她虽然穿着老土又朴素,但都是牌子货,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和手上的钻石戒指肯定   价格不菲。而且同居这段时间,他发现她不知不觉改变了许多,不但添置了好几套新的内衣,也开始注重发型和化妆品了,这让她看起来年轻漂亮不少。另外她也帮他买了不少东西,比如日用品、衬衫、裤子,不像工厂打工妹拿到六百块钱全存起来半分钱也不掏出来花销,而且那次自己上医院她没句多余话就拿出三千块,这些都证明她不是个普通的打工者。从长远打算,自己应该做得更好,先把这三千块钱给还上,当他想到这里并把手摸到何韵后背的乳罩扣时,何韵突然有些羞涩又严肃地揽过他的头在自己的胸前,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有了!”   这温柔的一句虽没把李钊吓晕,也把他本就不浓的兴致败坏殆尽,像被毒蛇咬到般猛地从她背后抽出自己的手。怔了几秒钟,毕竟有过经验,不再像第一次听到工厂妹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惊慌失措,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就拿定主意怎么做了。先轻轻地把何韵凌乱的头发抚弄整齐了,再轻轻地如吻圣母般吻了她额头一下,然后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有什么打算?”李钊的话让何韵很失望。按她的想法,李钊不是表现得欣喜若狂,最少也要表现得像个男人,现在倒好,一脚把臭球踢给自己,不由得转过身生闷气。   李钊侧身从旧货市场里花了十五块钱搬回的床头柜里摸到烟,表情复杂地拿打火机给自己点着。有那么一瞬想到自己有孩子,还挺自豪的。“种马”,不知为什么他一下子想到这词,先就忍不住想笑,但憋住了。老家一个堂叔结婚十几年,中药西药土方子据说吃了不下几箩筐,但依然无法让老婆开花结果,他老婆要是让我睡一晚,说不定……想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的无耻和龌龊,羞愧地脸红了一下,然后开始转身极有耐心地向何韵解释说现在不能要这个孩子的理由:一没房子,二没好工作,三没存款。他不忍心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跟着他受苦,所以,总而言之一句话:孩子现在是坚决不能要的!   何韵看到李钊一副伤感的样子,就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心就软了,试探着说:“如果有房子,有存款,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你会结婚要孩子吗?”   “当然会,我要我的女人衣食无忧地生活,我不要她吃苦。”李钊庄严地说。   “你觉得我是个贪图享受的女人吗?”何韵问。事实上她自己也知道打掉孩子是最好的办法,不说自己还是已婚身份,就是真的是未婚身份和这个小几岁的男孩子结婚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可是心里就是有那么点的不平衡和不甘心,这就像一个长相普通的女人花了大价钱为了心爱的男人买了件漂亮的衣服希望男人夸她漂亮,而不是漠视一个道理。   “宝贝,我不是说你是个贪图享受的女人,我只希望我能给我爱的女人很好的生活,我不要她和孩子跟着我吃苦……”李钊又开始带着那种伤感的语气说,顺便激情万分地憧憬了一下和何韵两人的美好未来。   何韵心又柔软了,无论怎么着,结果是不容置疑的——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下来。她想要的不过是李钊的一个态度,而不是承诺,虽然李钊的态度没有期望的那么激动人心,但还差强人意。况且——她暗想——自己还没告诉他自己是个已婚女人呢!   当何韵把李钊的反应告诉刘雪婷的时候,刘雪婷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男人永远是只喜欢享其乐而不愿担其责,上床前甜言蜜语,一提上裤子就恨不能一脚踢开,什么麻烦也别找来,想说的话都溜到嘴边了,又突然觉得一切毫无意义,懒懒地收了线。   日月豪苑,这是深圳某阶层富人聚居的一个地方。   当罗语烟把新情人郭华明带到自己家里来的时候,郭华明跟着她走得心虚腿软。既不是因为威风凛凛的门卫看他的眼色让他难受,也不是罗语烟那装饰华丽的两百多平米的家让他自卑气短,更不是由于自己的外表让他觉得配不起身边这个靓丽的女人;而是,一种说不出诡异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有一种扑朔迷离的虚幻感。   “其实我更喜欢在酒店里。”郭华明解裤腰带的时候还在东张西望。   “我也是啊,不过我喜欢的那家五星酒店已没有房间了,你以为我喜欢带你到我家里来啊?”罗语烟轻轻地咬了他下唇一下,娇嗔地说。   你老公真的不会回来吧?郭军明小心翼翼爬上床后还是忍不住担心地问。   “你真罗嗦,说过他去法国了。”罗语烟不耐烦地说,这家伙胆子这么小,叽叽歪歪的,让人很是扫兴,一用劲把他一把就推开了,披件上衣出了自己的卧室。   刚走到浴室门边,突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迷糊了一下,接着就看到老公钟辉搂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她本能地去打量那个女孩子,二十来岁的年龄,长着一张BABYFAT的脸,拉得笔直的染过色的黄发,看到站在房间里的她,显然是没有思想准备,吓得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的像看到鬼一样看着她。   钟辉看到她,显然也有些意外,说道:你没去丽江啊?   “明天才走,”罗语烟对新进来的两个人扫视一眼淡淡地笑笑,“你不是说去法国吗?怎么没走啊?我去冲个凉先。”说完扭着屁股袅袅婷婷大大方方地进到浴室去了。   冲完凉,罗语烟换条浴巾出来,下意识地去看鞋柜鞋架,发现一双陌生的驼色高跟女人鞋摆在那里,这说明老公没带那个女人离开。   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罗语烟回到自己房间,极其主动极其狂野地开始亲吻脸都吓白了的郭华明。   我来到这个城市追寻我的梦想,我的幸福,我的快乐,我的你,我却迷失了我自己……   一首熟悉的歌隐隐约约传来,罗语烟不再理郭华明,起身披上睡衣,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顺手点燃一支细长的烟,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不知疲倦的霓虹灯,略带凉意的夜风静静看着她,如同守夜的母亲看着自己沉思的孩子。   天亮,家庭保姆刚进门,就被罗语烟告知要做四个人的早餐,保姆有些纳闷,但还是依吩咐做好端上桌,没多久,主人夫妻和另外一男一女围到了桌子上。   “这是我太太,这是周小姐。”到底是一家之主,钟辉风度翩翩地站起来介绍说,脸上有一种有钱人所特有的宽容和自信的笑容。   “这是我先生,这是郭华明。”罗语烟大大方方地跟着介绍。   夫妻之外的两男女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好像自己身上的每个部位都是多余的。   “这个腌肉蛋做的不错,老公,你不是喜欢吗?来,给你,喏,华明,你不是不喜欢喝热牛奶吗?我叫阿姨帮你倒一杯果汁吧。”罗语烟满面笑容地招呼着。   当罗语烟把面前的腌肉蛋早餐盘推到钟辉的面前时,两人的眼神交错的瞬间,彼此都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当然,也许没笑,只是错觉而已。   郭华明看着那对一脸从容的夫妻,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起来,说穿了,自己只不过是在别人的生活中当了一道调味品。但即使有了自己这样的调味品,这对有钱的夫妻就真的能够像他们表现的那样甘之如诒地享受生活了吗?或许,他们只是在给他们自己演一出戏吧,而有几个戏子的内心,是像他们在舞台上表演的那样呢?   茗月咖啡厅,三三两两懒懒散散的人,甜蜜的窃窃私语声。伤感煽情的欧美音乐从四面八方向客人们飘来,把他们毫无知觉地包裹在暧昧和慵懒之中。   看上去彭一峰很是修饰了一番,刮得光光的下巴隐隐约约还有几许血丝,新理的短发打了摩丝一根根竖起来活像扎了一头漆黑闪亮的钢丝,黑色的T恤衫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又是那种志得意满神清气爽有为青年的模具表情。刘雪婷可没他那么精神,为了肚子里孩子的去留   问题她已折磨自己半个多月了,看起来非常憔悴。或许是做贼心虚,才一个多月的身孕自己就觉得老不自在,就算穿了件宽松的大T恤,依然觉得大家都往她腰身看。   “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来啊?”彭一峰叫了咖啡后,把手捉住刘雪婷的手,深情款款地问。   刘雪婷把手抽回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喝酒的他如此风流倜傥,文质彬彬,可能别人做梦也想不到喝多酒之后这个男人是个连洗发水和炒菜锅也要提起的男人,这世界真正可笑。   “没什么,想请你喝杯咖啡,顺便把你上次借我的钱还给你,笔记本折算成一万五,如果不够你跟我说,一共是三万五。”刘雪婷从包里拿出发展卡,在桌面上推过去,“密码是六个零。”   “你什么意思啊?”彭一峰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受到侮辱般地瞪着刘雪婷,“你到底当我是什么啊?”   “没什么,嗯,这几年如果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请你担待一些。”刘雪婷咬咬牙说出这话,其实这明显不是她真正想说的。   “就算怎么样,也不用算得这么清楚的!你太小看我了,笔记本是我送给你的,我不会收回来的,那两万块钱,我知道你有困难,就算是个最普通的朋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如果,你真的想分手,我不会勉强你,我们好聚好散,你不欠我什么……”彭一峰表情复杂缓缓地说着,看得出来,他已有些伤感了。说到这里,他愣了一下,没有看刘雪婷,把招行卡在桌面上轻轻推回到她面前,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雪婷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本来她以为跟他推托一番后,他会把钱收过去,顺便把自己家的钥匙收回来;或是互相揭短,说一些难听的话,历数彼此陈迹,但没想到他表现得如此慷慨大方,自己打好腹稿的很多种场景可以派上用场的话都用不着了,一时觉得很失落。这笔钱是绝对要还给他的,钥匙也是要要回来的,她苦笑着在心里对自己说,找机会吧。   还钱和要回钥匙是可以找机会的,可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呢?她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不但无法面对公司的人,失去工作连自己活下去都是个问题。还彭一峰的钱是妈妈从老家转账过来的,她找了个借口,老妈没有二话就把钱打到她卡上了。其实她心里清楚,妈妈并没有多少钱,这为数不多的钱是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再婚的她始终觉得对女儿有一份愧疚,总是不遗余力不问理由地帮她。想想自己其实有些卑鄙,虽然不是明目张胆地要挟,但总还是裹挟着那样的意思才肆无忌惮地要求。   而孩子,孩子!想到这里,她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腹部。几年前,也是这样子,安静的咖啡厅,不多的客人,她坐在一个角落,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要做一个决定,孩子去留的决定。   那时候……那时候……   眼睛潮湿起来,她眯起眼,时光倒流,所有被记忆刻意尘封的片段铺天盖地而来。教学楼,校园广场,图书馆,舞会,女生宿舍,纪念亭,男生们放肆的笑,女同学们变形的脸,校外的酒吧,迪厅,男人的单身房,初夜,哭泣的声音……她哭了?是的,她哭了。   “我不同意你打掉孩子!”那个男人说。   “你凭什么不要我打?你要我牵着孩子去照毕业像吗?你要向别人证明我是你游戏的对象,并指着孩子说他是你游戏的副产品吗?”刘雪婷冷笑着说。   “刘雪婷,你不要蛮不讲理好不好?我已经向你解释无数次,当初是他们跟我打赌让我跟你恋爱的,但是我说过,我和你交往后我是真的……真的爱你,你难道一点也没觉得吗?”那个男人一脸焦急地。   “你爱我?你还想玩弄我到什么时候?你们的游戏是不是要到这个孩子出生才能停止?或者继续下去?到时候你可以骄傲地向他们宣称——看,刘雪婷算什么清高女孩子?她为了   我连孩子都愿意生!然后在某一天指着孩子说——你自生自灭吧,你不过是一场游戏的结果,我用你来惩罚一个当年不可一世的女生的。是吗是吗?你太卑鄙了!”刘雪婷越说越急。   “雪婷,你相信我,这样对你没好处的,我说过,只要你答应,我们现在就可以结婚,明天我们就去登记。不,只要你愿意,现在我就跟你去……”   “是啊!现在就可以……跟……我……去,多么‘高尚的人’!给我施舍了一个多么大的礼物啊!然后用聂赫留朵夫的得意,过着一种你想要的满意的生活……告诉世界的人,你有多么伟大,而我是多么可怜……”刘雪婷冰冷地笑着。   “雪婷,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你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你何必折磨我又折磨你自己?”那个男人用手在桌子上狠命地捏住刘雪婷的手,满脸的绝望。他知道雪婷此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他用手指甲去掐刘雪婷的手,刘雪婷的手背被掐出了血,很深的大拇指甲掐的伤口,可是她不觉得疼,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她让他掐着,连手都不知道抽出来。   “爱情,你还敢跟我提这两个字?”刘雪婷眼睛里那愤怒的火焰慢慢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望的灰暗。她的声音突然低沉而朦胧,似梦般轻柔:“我的爱情,我要的爱情,是那种没有任何目的性的邂逅。你不在乎我的外貌,我不在乎你的长相、学历、身高、身份、地位、财富,统统地不在乎。我们找寻彼此多少多少年,我们被彼此所熟悉的气息吸引到一起,然后就在那一刹那相遇,认出来,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们彼此沉迷于对方的眼神,我们用心交流,用灵魂对话;我们相携相伴,我们此生不渝……”   “雪婷,可以的,只要你答应,这一切都可以的,只要你愿意,我们一切都可以达到……”那个男人充满希望的声音。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雪婷忧伤地笑着,“怎么可以?有一天,我跟我的子女说,你爸爸和一个高傲而白痴的女生的同学们打赌,要把她拿下,赌本是去一趟黄山旅游的钱,然后,那个高傲女生一步一步地陷进了你爸爸设的陷阱,然后有一天,那个女生怀了孩子,你爸爸为了自己的良心,也为了修得某种圆满,大方地舍弃自己可能有的幸福和这个女生结婚了……而这个白痴女生——就是我!就是我!”   “你快要把我逼疯了,雪婷,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问你,知道打赌的事之前,你和我在一起快乐吗?”男人问。   “我能不快乐吗?我不快乐我会逃掉无数无数的课跑出去和你约会?在寒冷的夜里踩着冰霜去你的宿舍?把我的第一次无怨无悔地交给你?在一直宠爱我的教授对我点名批评时依然不理不睬,在好友叫我对你当心时……”雪婷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   “雪婷,对不起!对不起!忘掉这个让人痛恨的动机好不好?我们只要过程和结果,我们结婚,我真的……”男人眼圈也红了。   “我无法忘记!”刘雪婷突然挺直了脊背,像一个醉酒的人突然被冷水泼醒了一样,一种冰冷的眼神透过她那晶莹的泪光直冷到男人的心底里去,“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不会走的!”男人坚定地说。   “不要让我鄙视你!”   男人不动,心灰意冷地看着她。   “你再也不用有什么奢望了,再也看不到我的笑话了。我说过我不要孩子,你不可能让我改变主意。如果你还对我有一点怜悯之心,请你先走吧,让我坐一会,冷静一下。”刘雪婷转过红肿的眼,看窗外,再不开口。   “你太倔强了!”男人坐在一边很久很久,见刘雪婷再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终于买了单,步伐沉重地走出了咖啡厅。   ……   是的,这是座年轻的城市,这是座充满活力的城市,这里到处飘浮着一种新鲜的腐烂气息,这里到处都是赤裸裸的欲望和一种积极向上叫做追求的东西。白天,你看到的人总是步履匆匆,面色或苍白或红润,争分夺秒地赶赴自己的目的地;夜晚,灯红酒绿中,年轻人过剩的荷尔蒙开始从身体挥发到空间,飘浮到上空,使整个城市显得暧昧,迷茫,燥动而不安。   “你喜欢深圳吗?”   “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城市,没有一点人情味。我在这里赚到钱后就回老家去娶妻生子,过那种我真正喜欢的生活。”有个年轻人说。   “深圳是一个世俗的城市,一切都由金钱来衡量,到处都是势利者的眼光……这里只要你努力就可以找到成就感,可是没有归属感!只有很重的漂泊感。竞争激烈,随时可能被淘汰,交朋友也一样,没什么安全感。”一个白领这样说。   “深圳是一个诱惑年轻人的城市,这里可以磨灭一个人的意志,但也能激发一个人的斗志!”一个资深的经理人这样说。   “这里的一切都靠钱维系运转,任何事物与人都被标价了,没有真实存在。是个虚幻的世界,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有幻象消失后,才能看到它的本质!虽然待了这么多年,但我依然不喜欢深圳,甚至讨厌它!”一个拿到深圳户口簿的人这样说。   “你喜欢深圳吗?”范之勋突然问。他牵着刘雪婷的手,从阳光酒店走出来,两人准备散散步然后找地方吃晚饭,酒店每人一百八十八元的自助餐让人没什么胃口。   “喜欢,我喜欢人与人之间那种淡淡的距离感。”刘雪婷想了想说。半个月没见,范之勋一牵她的手,她就情不自禁地手心发热,微微发抖。也许这个年纪再说“爱”显得很矫情,然后她深深明白自己已是离不开他了——从心里到身体。她喜欢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偷偷欣赏范之勋,像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她喜欢男人不动声色地俘虏自己,又懂得用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来维持这种美感和诱惑。有许多男人,甚至是非常优秀的男人,总是在她想要投入一点感情之前就表白出来,这让她很快失去兴趣。与其说是她很难轻易爱上人,不如说别人很难让她进入一种她想要的游戏氛围,而这个男人,就像是学校时的那个男人,不远不近,若即若离,既不会像小男生腻得烦人,又不会像老男人太不解风第5节   他向她讲一些作家和一些书,比如聚斯金德、乔伊斯、罗伯·格里耶、梅勒、索尔仁尼琴、萨尔曼·拉什迪等等,尤其讲到伊夫林·沃的《旧地重游》,和莫丽尔·斯帕克的《布罗迪小姐的青春》时那种飞扬的神情让刘雪婷着迷。当他讲到约翰·福尔斯的《法国中尉的女人》这个恋爱故事的三个截然不同的结局时,说:“我老了的时候就去写书,想想真有意思,所有的人和物都由自己设计,想要一种什么样的结局就有什么样的结局,好神奇啊!你呢?雪婷,你希望你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我吗?”刘雪婷脸上带着一种梦幻般的色彩,追忆般地说道:“我想要那样的一种生活,在有野兔子蹦蹦跳跳的山上,到处能听到鸟儿的欢叫,微风吹来,满鼻的野草和野花的香味。那里有一间安静舒适的房子,装满了我的书和喜欢看的影碟;我坐在门口一只小木凳上,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偶尔抬头看头顶上渗过丝丝暖阳的轻轻舞动的树叶,时不时侧耳听一下远处山泉欢快的嬉闹声;或者,起身在房屋的周围赤着脚在嫩嫩的草地上走来走去,摘下数不清的花草,把它们编成一只花冠,戴在头上……”   “嗯,我也喜欢那样的生活。雪婷,你知道吗?只要努力,这个世界没有不可能的事,我相信我们以后都能达到自己的理想生活……”范之勋牵着她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好像为她传达那些神秘的力量。   刘雪婷很感动,她很少说起这些。这些年,她只跟两个人说过自己想要的这种生活,但毫无例外,两个人都嘲笑她的这种想法幼稚,他们毫不留情地打击她,认为她是个睡不醒的梦娃娃。而范之勋,给了她自信和力量,这种心中的秘密花园被人分享的感觉让她无比快乐。   那时候,他们正好走到一个巴士站,左边有些潮湿的地上,垂首跪着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面前铺着一张白纸:太饿了,找不到工作,请好心人帮帮忙……年轻人的身边有一个很脏的旅行袋,上面歪放着半瓶矿泉水和一只干瘪的黄面包。范之勋没有说一句话,放开刘雪婷的手,从口袋里拿出钱夹,掏出几张一百块的,数都没数,用拇指、食指、中指把钱不经意地夹拢叠成很小的一团,轻轻地弯下腰,像过年时慈爱的长辈给心爱的小辈压岁钱般把纸币轻轻塞进年轻人的手中,然后立起身,若无其事地牵起刘雪婷的手,缓缓往前走   着,并很自然地捡起刚才的话题。   刘雪婷看到这里,心,轻轻轻轻地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拉紧了他的手。“亲爱的,怎么样让我保持矜持不说我爱你又能让你体会到我那深深的爱意?”   “这段时间你老是关机,上周没去北京也没跟我说一下,现在看你脸色又不好,有什么事情吗?”终于,走到广场的时候,范之勋问。   刘雪婷张了张口,差点说出怀孕的事,想了想,终于以她一贯的懒散语气说:“没什么,只是没休息好而已。”   就她目前的心态来讲,她宁愿逃避也不愿面对现实。她很喜欢这种方式的交往,彼此没有承诺然而感情浓厚,只要思念便相聚一起,而且,潜意识里,她总认为男女相守太久便会互相产生厌烦甚至厌恶的情绪,和彭一峰不定期同居便是一个例子。几年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彭一峰真是把她当做珍宝般地宠着,有一次去东门的九龙城淘碟,他有紧急任务要先离开,而她还想继续在东门逛逛,他死活不答应,非得把她送上回家的的士才放心。因为他认为东门人太多,空气不好,他怕她被人偷或是被人劫,就连被人挤也让他担心。而现在,他在晚上可以用琐碎的小事烦恼她让她整夜睡不好,想想就可怕。   若要他不离开,别问过去,也别问将来……   街边的音像店里传来林忆莲的歌,神情散淡的刘雪婷像被人打了强心针般地突然活泼起来,眼睛流光溢彩地看着范之勋说:“我们去泡吧好不好?”   “好,我听你的。”范之勋说。   两人打的到了红番区,找到面对表演台不远的地方坐下,刘雪婷叫了半打啤酒,范之勋叫了红酒;一帮野模正在台上扭着屁股走着并不正规的模特步,身上的廉价羽毛状的衣服或冲天或指地乱糟糟地飞扬着,音乐声震耳欲聋,到处都是喝得满脸通红的年轻人,人们在这里尽情地挥洒着过度的精力,不时有女孩子从酒台的旁边站起来,四处走动炫耀着自我感觉良好的身材,夸张地或张大口笑着,或一脸处女的圣洁表情。空气污浊不堪,范之勋温柔地看着刘雪婷,并不看表演台,直看得刘雪婷不好意思,问:“你干吗看我啊?看台上的模特儿们嘛,她们长得这么漂亮。”   “不漂亮,没一个有你漂亮。”范之勋笑着说。   “虚伪!”刘雪婷半嗔半羞地说。   “真的真的,本来就是真的嘛!”范之勋笑着说,“你看我是一个虚伪的人吗?”   刘雪婷想了想,觉得他不是一个虚伪的人,红着脸不说话,一口气跟个农民似的灌了半杯红酒,过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没话找话:“你最受不了什么样的女人啊?”   “我啊,没有什么特别受不了的,嗯,最受不了的是胖女人发嗲!”范之勋认真地说。   刘雪婷看范之勋皱着眉头的样子,想像着一个胖女人发嗲的样子,笑到肚子疼。   这时候台上换了一个光头的穿着黑色紧身表演衣的年轻人,开始唱阿杜的《天黑》,场面越来越火热,场下不少人跟着唱——   整个世界突然一起天黑   爱在眼前无声崩溃   摔成粉碎   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一种撕裂的感觉   嘴里泛着血腥滋味   多么伤的离别   我承认我最害怕天黑   梦被掏空的错觉   我已不再是你的谁   ……   唱到这里的时候,刘雪婷借着酒劲娇嗔地斜着眼问范之勋:“我是你的谁?快说,不许撒谎。”   “你是我的小傻瓜!”范之勋轻轻地捏了她的脸蛋一下说。   刘雪婷又轻轻地心跳了一下,那个男人也是喜欢叫她小傻瓜,不由得呆了呆。等她回过神来,台上的黑衣男人已唱起了《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台下所有的人都跟着台上的人合着吉他的节奏激动万分地唱起来: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当……   刘雪婷一改平时懒散和无所谓的样子,在桌上拎起了一瓶啤酒,冲向了台上。唱歌的黑衣男子正唱得动情,看一个脸红红的女孩子拎了一瓶酒直奔自己,以为是来砸场子的,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歌也停了唱。台下的人开始起哄。黑衣男子见刘雪婷把酒瓶口对着自己,才明白是送酒上来的,顺势一把搂过刘雪婷,刘雪婷边喂他啤酒边唱歌,台下的掌声雷动,几乎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狂吼: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那夜的红番区热闹非凡,那夜的深圳一如既往灯红酒绿人声喧闹,深南路有人若有所思地往前走;赛格大楼有人为了升职在埋头加班;某栋豪华别墅里一个小女孩鼓着嘴在练钢琴;一对初尝爱吻的小青年在公园里缠绵拥抱;蓝天花园一个垂死的老人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小公寓楼里有年轻的女孩在背英语单词;一个香港货柜司机正把三千块钱恶狠狠地甩到他包养的二奶面前;某个酒吧的洗手间里一个喝醉酒的女孩子大声哭着对电话里的人说:“我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一对夫妻默默无言地对视着,想着明天的离婚手续;医院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用哇哇大哭向这个世界表示质疑和恐惧……   星星们无言地注视着这个美丽的城市,嘴角带有一丝嘲弄的笑容。因为它们知道,无论这城市里的人在忙着什么,赶着怎样的路,朝着哪个方向,归根到底所有向前走的路标所有的努力结果无一不是准确地指着两个字——死亡!   客厅里一如既往地传来曾家远睡熟后的呼噜声、磨牙声、翻身的声音,何韵在卧室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她对曾家远的感恩心就淡了,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憎恨。当李钊在几天前把三千块钱还给她后,她对他的感情好像更进了一步,李钊还跟她说,以后每个月最少把工资交给她一半让她好好保管,这让她心里很受用。   孩子很重要!她不想否认,一个健康的向往家庭生活的女人在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时是多   么的激动!这段时间,她老做梦,梦见一家三口在莲花山放风筝,去红树林散步,去弘法寺烧香,去小梅沙看海,去国外旅行……毫无疑问,男主人公是李钊,梦里一切都那么甜美和快乐,可是一睁开眼,看到这死气沉沉的房子,看到曾家远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她就垂头丧气,简直连死的心都有。   “离婚?!”   这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无比地窜入她的脑际,她愣了一下,坐起来,好像怕曾家远能看到她的想法而横加干涉似的,她下意识地又去看卧室的门。客厅里传来曾家远惊天动地的呼噜声,何韵一阵腻歪,无法想像自己怎么跟这个委琐的男人过了六年。自从和他结婚以后,她便把自己的梦想埋进十八层地狱,把青春一日一日消磨在琐碎和无聊的家务中,甚至不敢回头怀念曾经美好的岁月不敢展望那永远看起来都是重复的未来。六年!多么漫长而又短暂的岁月。自己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锱铢必较的煮饭婆,是他埋葬了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是他用廉价的金钱和感情夺走了她的快乐和希望。   何韵愤愤不平地爬起来,摁亮台灯,镜中的自己看起来让人害怕,又苍老又难看。看,这就是跟一个老男人结婚的后果,为什么还要过这种让人窒息的日子?以前委曲求全是因为他对自己好,可现在呢?一年多了也不跟我说一句话,这事肯定有问题,找机会我要和他的朋友打听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他有另外的女人?可是看起来又不像。噢,也许是他检查出了不能生育这个事实,所以才……凭什么我还要为他做牺牲?最让人气愤的是,他无法生育,却从不告诉我,要知道,孩子对一个女人一个家庭是多么重要!何韵在为自己开脱的时候,没想到这些话有一大半是刘雪婷曾跟她讲过的。只是那时候是刘雪婷的,现在全变成了自己的想法。   “想办法让他主动离开这个家!何韵一边爬上床一边有点心惊但却兴奋地想着。或者,干脆把房子卖掉,在别处买房子,这样就可以和李钊在一起了。想到能和李钊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何韵心就甜甜的,满满的,似乎只要轻轻动一下,心里的幸福快乐就要满溢出来一样。   可是,离婚的事怎么办?没有和他离婚是不可能和李钊结婚的,不结婚怎么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呢?看来卖掉房子一走了之这做法不大行得通,还是得先离婚。最好是他主动提出离婚,这样我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要不,把他给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听说有一种慢性药每天在饭里或汤里放一点就会让人慢性中毒直至死亡,但是,这个好像太残酷了点,自己……这种事只能想想,真要去做太恐怖了,也下不了手。还有,要是真离了婚,生活来源怎么办?李钊一个月就三四千块钱,没有多少剩余,自己又没有工作,以后还要生孩子……嗯,让我仔细想想,要是真离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再去找工作。怎么说也还有张文凭在那里,就算再糟,自己也还有那笔存款,可以做个小生意什么的。总之,和曾家远是没办法过下去了,一辈子这样死水般地活着跟死没区别,生活需要改变,我要过另外一种有激情有希望的日子,这是我应有的权利……   但是……好像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怎么开口向李钊说自己已婚这件事呢?就算自己算盘打得再好,如果李钊很介意我是个已婚女人,那我想这么多有什么用?不如离婚这事先放一放,看李钊对我的态度,如果他真心爱我,不介意我的过去,那我就一定想办法离掉;如果他介意,或者是犹豫,我还是这样过日子算了。虽然曾家远讨人嫌,但还算是一张不错的饭票,不能到时弄得鸡飞蛋打一场空。   就这样,何韵胡思乱想了一晚上,彻夜未眠。   李钊下班回到租的房,发现家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肃穆的味道,想了想,明白是从何韵的脸上散发出来的。他假装不能体会这种严肃似的,蹭过去亲一下何韵,说道:“老婆,谁欺负你了?绷着张小脸?”   何韵不说话,听着他的打情骂俏心里一直极受用,但现在更多的是忐忑:无法想像,当自己说出真话后李钊会用一种什么态度对待她。   心不在焉地吃了饭,若有所思地和李钊一起收拾洗净了碗筷,又慢慢腾腾地冲完了凉,直到两人都爬上床了,何韵依然没有主动开口说一句话,就在李钊准备放弃再去逗她开心而转身睡觉的时候,何韵终于狠狠心闭上眼说:“李钊,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你说吧,我听着。”李钊又翻过身在她耳边温柔地说。   又沉默了好久,何韵终于说道:“我是结了婚的!”   李钊不说话,听得到在静寂的夜里艰难地吞唾沫时喉咙发出的声音。   何韵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承诺或是一种宣判,这种等待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一个痛苦得难以忍受的漫长过程,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崩溃,心好似在尖刀上被剜割,在烈火上焚烧,耻辱和羞愧,后悔和期待,生和死种种复杂的感情瞬间在脑子里搅成一团。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快要晕过去了,哆嗦着坐起来,就着窗外渗进的微微夜灯的光亮准备穿自己的衣服。其实,那时候,只不过跟她说出那句话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而已。   “阿韵,你爱我吗?”终于李钊开口问,声音里带着一些说不清的感情和力量。   “我爱你!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何韵颤抖着说。   李钊一把抱住她,狠狠地吻着她说:“亲爱的,让我们忘记这该死的现实,好好爱一回吧。”   范之勋离开深圳的第二天,刘雪婷收到一封彭一峰情真意切的邮件,邮件里不仅柔情蜜意地回顾了两人的感情史,细心诚挚地罗列了他认为刘雪婷可能不喜欢的他的一些行为并表示改正,情深意长地诉说了自己对雪婷的那扑不灭的爱火,激动万分地把两人在一起可能有的幸福憧憬了一番……总而言之,他相信刘雪婷是因为工作的压力才导致现在的状态不佳,才和他使小性子;他认为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将会大方地包容她的所有小缺点,一如既往地爱她,并以加倍的热情来对她好,让她成为深圳最幸福最漂亮最可爱的女人。   刘雪婷看到邮件哭笑不得,对方压根就没了解过自己,却不知哪来的这么多不切实际又荒唐的想法。看来真的不能再拖了,得尽快跟他谈谈,把钱还给他,并把钥匙要回来。刘雪婷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去他家找他,分手的事说出来有可能撕破脸,到时把一张银行卡当着众人的面推来推去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在比较私人的地方,一来说话不必像在众人前藏着掖着,二来就算翻面也不至于丢太大人。   刘雪婷打的到彭一峰的住处,那是一个专为公务员兴建的漂亮公寓区,这地方她来过一次,但记不大清楚彭一峰的房间在哪里,站在人行道上使劲想一想,好像就是这栋楼的五楼三室。正准备打个电话给对方确认一下,突然发现从那栋楼边走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两人半依半傍,亲热无比,笑颜如花,俨然一对热恋中拿炸弹也轰不开的情侣,刘雪婷的脑子和眼睛一瞬间好像都不太好使唤了。   经过足足两小时喋喋不休的废话和痛心疾首的自责后,彭一峰见刘雪婷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爱信不信的神情,便住了口,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但请你一定要原谅我的样子看着她。   刘雪婷说:“你把钥匙还给我吧,这是我还给你的钱!不要再说多余的话了,没有意义。”   说实在话,彭一峰到底说了些什么她还真没记住,她的脑子里一直来回交织着那个场景:彭一峰牵着那女孩的手正亲亲热热地往前走时看到她的那一瞬,像甩一块烫红的烙铁一样飞速甩掉那女孩子的手,然后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一脸无辜地跟她解释,委屈得好像刚才是有人拿枪在后面顶着他非要他这样做一样。她几乎难以想像男人可以做到如此绝情又可笑,更难以想像上午还在邮件里向自己表白火热的爱情下午就可以牵着别的女孩子的手浓情蜜意。真虚伪!刘雪婷在心里暗笑一下。   彭一峰见已到了没有挽回的余地,像死了亲爹般沉重地从房间拿出钥匙放在刘雪婷面前,刘雪婷把卡推到桌面显眼的地方,见他没再表示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谁在用琵琶弹奏   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   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   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谁再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   刘雪婷头晕脑胀地出来,漫无目的地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恍恍惚惚听到一家音像店里传来这首歌,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难受,站在一个无人的街角处,捂着脸狠命哭了一场。   亲爱的,请不要告诉别人你很悲伤,很多人比你更悲伤,只是在这个忙碌的城市,他们还来不及停下来悲伤就要马不停蹄地往前赶他们的路了。   李钊没有食言,真的把他月薪的一半交给何韵了。在何韵那个晚上坦言自己已婚后,他不但没有嫌弃她,而是更细心更体贴地对待她了。这加速了何韵想要离婚的决心,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开口和曾家远说。现在她不仅很少回家做饭,而且几乎不再正眼看曾家远,偏偏曾家远老是不死不活地回家待着,这让她极其厌恶,恨不得有个什么魔法把他瞬间变得无影无踪,永远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天何韵回家拿换洗衣服,发现曾家远不在家,心里一阵舒畅,正欲好好地冲个澡,不料手机响了。对方是个陌生人,用极其冷漠的声音告诉她,曾家远贩毒被人抓获,晚上九点带三万块钱去岗厦村天堂苑烂尾楼的第三层,不然曾家远会没命见她,并让曾家远跟她说话,丧魂落魄的曾家远简单地告诉她这是事实,希望她想办法弄到三万块钱送过去,更不要报警。   何韵一下子懵了,半天摸不着北,像有一台正工作的笨重庞大的绞拌机被谁硬塞进她的脑子里一样。回过神来拼命打电话给曾家远,曾家远的手机通了但一直没人接听,只好打电话给刘雪婷,刘雪婷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事,也一下子慌了,但比何韵要冷静很多,说道:“既然你老公叫你不要报案并且送钱去,肯定有苦衷,不如就依了吧,如果你不够我可以想法凑一些。还有,最好找个男人陪你去。”   两人心急如焚地商量了一下,最后由何韵打电话给潘渊,凑齐了钱,由潘渊陪着何韵去那个陌生人指定的烂尾楼,刘雪婷在何韵家等着电话,防备有什么意外立刻打电话报警。   晚上十一点不到,三人就回来了。何韵跟个霜打的茄子样有气无力地开门,潘渊跟个心不在焉的小偷似的跟在何韵身后,曾家远像条又老又丑的丧家犬般跟在潘渊身后。三人鱼贯而入,刘雪婷睁大眼看着这三人表情,当看到潘渊时,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是两人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潘渊连坐也没坐,跟何韵夫妻打了个招呼,转身便走了,刘雪婷估摸着出门不会跟他撞一块,也找个借口很快地离开了。   第二天,刘雪婷哈欠连天地在办公室看中国信息产业部发的文件,收到何韵的电话,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曾家远出身普通,文化底子薄,在香港做地盘工多年——相当于大陆盖房子的泥水工,月人工在一万二到一万五之间。本来像他这样的男人在香港是很难找到老婆的,大陆开放,香港回归,最底层的香港人也可以挺直腰杆到大陆来冒充大款了。打个比方,在香港吃一碗   面要二三十块钱,在深圳到一个普通夜市摊可以叫上一个鸡煲;在香港的酒楼吃上一桌要两千,在深圳同样规格的酒菜两三百块就可以搞定。更让他们伤感的是香港女人不是远嫁他国,便是攀本港富贵,差的也要找个年龄相当或是有学问一点的,像他们这样又穷又丑的老菜帮子压根就没想过还有机会找老婆。深港通后,像他们这样的人不仅可以来大陆扬眉吐气,还让大批的内地女孩子追着捧着当香饽饽,最让他意外的是,经过朋友的撮合,大学生何韵嫁给了他,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又受宠若惊,所以竭尽全力地为何韵做好一切事情。   全球经济不景气,香港也几近深渊,失业率不断攀升,各方官员想尽一切办法提高就业率,可惜是僧多粥少。很自然的,没有新技能知识贫乏的曾家远也卷入了失业大潮,而且一失业就近两年,一直靠拿香港政府每月四千多港币综援金过日子,每月交给何韵三千五人民币后,所剩无已,来回香港、深圳的车钱扣除后,有时候在香港吃餐饭都觉得奢侈。而他多年来的积蓄已在买给何韵的房子上倾囊而尽,甚至每月要靠他近七十岁的开了家小士多店的老母再补贴一些才勉强度日。其实近一年多不与何韵交流,他实在是有苦难言。开始是怕开口说话,因为一说话就可能露馅说出自己失业的事,他怕何韵看不起自己而离开自己;接着是一直无法再找到工作而心灰意冷不想说话,最后干脆见到何韵就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了。   他很爱何韵,那是像他这个年纪这种性格的人所能表现的最热烈最无私的爱了。这辈子,他很少有什么机会接触自己想要的女孩子,甚至连普通的恋爱也没有过一次。他太平凡,平凡到他近四十岁没有女人旁人也不觉得奇怪。认识何韵之前,他的所有梦想和快乐都聚集在和地盘工们说粗话,去一些收费便宜的酒吧喝几杯,看一些黄色光碟,以及收工后回家对着裸女图片意淫上,偶尔到一个众所周知的低档妓女那里光顾一下,那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和何韵结婚后,那才是他幸福的开始。何韵有知识,有修养,从来不问他的工作性质,也从不过问他的薪水到底几何;更让他意外的是,何韵跟他时还是个处女,他暗谢上帝,让他如此幸运。   可是上帝照顾了他一阵子就忙别的去了。失业后的一段时间,他托朋友,托亲戚,查报纸,想尽一切办法,依然无法找到工作,绝望得都不想出门见人了。但是怕何韵怀疑,他还是要做做样子,像从前一样早出晚归,找一个地方巴巴地坐一上午,或是在罗湖火车站溜达整个下午,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假装放工回到家里。有一天在罗湖火车站照例闷待着,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看上了他,旁敲侧击地问他想不想赚钱,他当然想,他都快穷疯了。几经搓合,他利用来去自由的香港人身份帮他们从香港带摇头丸来深圳,每颗有两块的好处费,差不多他每次可以带一百颗。开始几个月,还算顺利,也安全地每月赚了几千块钱,可是近一个月来,他已失手四次,不是被警方抓获,而是每次一过关就被几个小流氓明目张胆地抢去了摇头丸。他们中的两个人像搀新娘似的分别搀着他的胳膊,另外一个人像跟他说悄悄话般亲昵地用刀顶住他胸口,还有一个人大大方方地在他身上、袋子里摸索。不管是在烟盒里,还是在裤裆里,抑或是在包里的最夹层,每次他们很快手到擒来,摸到摇头丸扬长而去。   而这种事连声张也不敢,就算是正常物品,声张也没用。有一次——那时候他还在地盘上工,他过罗湖站时就见几个小流氓抢一个干巴巴但戴满了黄金的香港人,香港人大声呼救,罗湖车站人潮汹涌,行人匆匆走过,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香港人说一句话,惟恐避之不及,最后眼睁睁地看着香港人身上的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链以及手中的手机,和背上的包被那帮小流氓不慌不忙地卸下,满足而去。另外有一次,他没上班,也还没有做“运输”生意,没事在火车站的一个人行桥下想心事。一个胖太太边走路边打电话,两个年轻男人过来很温和地问她借手机,胖太太不理,一个人扭住她的胖手,另外一个人像摘朵花般地笑嘻嘻地摘去了她的漂亮新款彩屏手机,胖太太的狂呼声没有打动任何一个路人。   现在,他四次交不上货,那个文质彬彬的人终于发怒——他发怒是因为他的上头在发脾气,但也并没有怎么为难他,只要他赔了钱就了事,要是不赔钱,那个人说,他有能力随时让人下了他一条胯子,或是废了他的一只胳膊。就算这事弄到公家,他也不可能有好果子吃,因为,不言而喻,他的上头敢做这种生意,背后肯定有人。曾家远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他胆小怕事,一生不做出格的事,他也没胆量和那个看起来像好人的人过招,所以,他答应赔钱,这事到此为止。   “你打算怎么办?”刘雪婷也不打哈欠了,在电话里焦急地问何韵。   “我?我能怎么办?我现在想自杀!”何韵苦笑着说,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家乡人人羡慕的自己的香港大款老公,不过是个地盘工人。   “这件事你们必须重视起来,现在我们在那三个省的业务都暂停了下来,我已经几次明文下传给你们要求你们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在风头上冒这种险,你们还是不听。且不说罚款和通报批评的事,你知道那边的业务一停,对公司造成的损失有多大吗?”总经理拍着办公桌上的传真,激动地说着,眼睛鼓得像金鱼眼。   气氛极其紧张,各部门经理都不说话。刘雪婷脑子轰了一下,赶紧看秘书刚发的传真单第6节   事情是这样的,在江西、安徽、陕西这三个省,这几天陆续接到许多手机用户的投诉,投诉的人说有信息严重伤害了少数民族的感情,强烈要求SP商向用户公开道歉并严惩送发这种信息的“罪魁祸首”,不然他们会向更高管理机构投诉。   刘雪婷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不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不说这段时间黄色、宗教、政治、国家领导人这一类的信息交待过策划部的采编人员要尽量删除或减少发行,就算是真的犯了这样的错误,也不可能同时发几条差不多意思的信息,更不应该同时在几个省都有人举报和投诉!这样的投诉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大可以让你公司的地方业务停止,通报批评,巨额罚款,说小可以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刘雪婷和策划部经理交换了一下眼色,见他也似是有些疑惑,定了定神,开口说道:“出了这样的问题,我想我要负主要责任;不过我个人认为有蹊跷,我会在一个星期内给公司一个满意的交待,在水落石出之前,我保留自己的任何意见。”   总经理见刘雪婷这样说,不好再说什么了。刘雪婷一回办公室,策划部经理就在个人QQ里说:“刘监,我觉得有问题,信息采编处把信息交给我上载进短信平台的时候,我认真检查过并没有看到这几条信息,你不能背这个黑锅。”   “可是这信息确实下行到了用户手机上,你怎么解释?”刘雪婷没好气地回话过去,本来肚子里的孩子就让她一筹莫展,现在又出这事。   “不行,要担责任也是我担,不能你来,根本和你不相干。”策划部经理说。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把所有准备上载进短信平台的文字信息和彩信、WAP、彩铃等等全过滤一遍,看有没有惹麻烦的东西。另外信息下行的时候你一定把好关,其他事慢慢来。”刘雪婷传话。   “好。”策划部经理说。   “对了,你把从江西原始采编的出了事的那一期信息发到我邮箱里。”刘雪婷想了一下说。   不到一分钟,刘雪婷收到策划部经理转发来的那一期信息资料,果然没有惹事的那几则短信。此时,刘雪婷可以百分百地肯定,有人在信息上载到下行平台的时候,在那里做了手脚。公司用的是局域网,能进信息平台的只有公司的中高级管理人员,各部门的虾兵虾将根本没法进入。毫不费力的,刘雪婷就想到了一个人。   经过一晚上的斟酌和考虑,刘雪婷直接给董事长发了一封E-MAIL,邮件里阐明了几件事:   一、愿意承担全部责任,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自己引咎辞职,给各省投诉的人一个交待。   二、把原始采编的出了事情的信息资料直接转发一份给董事长,证明那一期的信息里没有伤害少数民族的那几条信息。也同时把原始采编人员的邮箱地址和电话号码附上,以求证实。   三、市场部经理师景明外交极好,在那几个省比较有路子,此事如若让他出马,相信会很快扭转这种被动的不利局面。   ……   刘雪婷心里非常清楚,有人既然想害她,绝对不会让她轻易找到她被陷害的证据的,这事不用说是师景明干的,但她明白,师景明不会傻到自己亲自去信息平台上传那几条烂信息。还有一件事她也有把握,师景明肯定不会把这事闹大,他不过是想间接给她一个教训,因为闹大了停了几个省的业务对他毫无好处,他的薪水和提成是和下面各省商务代表的薪水和提成挂勾的。到时肯定是他出面与几个地方管SP商的主管部门打打交道,走走过场,送送厚礼,捞点油水,再慷慨激昂一番,证明自己神通广大,这事便会过去了。   果然不出刘雪婷所料,董事长的怀柔姿态一显,师景明出面到几个省逛了一圈,一些投诉的人就销声匿迹了,只有一两个在叫嚣不停,不过用钱就很快打发了。董事长亲自批示,师景明外交有功,薪水涨一级,刘雪婷把关不严,罚款二千,策划部经理疏忽大意,扣除本月奖金。   对此结果,刘雪婷和策划部经理都极满意,不满意的是师景明,他首先没想到的是董事   长会亲自跟他说明要他去处理这事,处理不好自己没面子,处理好了又实在不甘心,真像是做贼的摸黑偷了自己的家,让他郁闷不已;二来不满意的是公司对刘雪婷只采取了罚区区两千块钱就了事的决定,让他极其牙痒,就像是拿锤子砸人脑袋却只砸到对方铺在地上的棉袄一样。只好以后找机会吧,师景明心里安慰自己。   公司烦人的事一忙完,刘雪婷终于下定决心去解决孩子问题了,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身边的男男女女晃来晃去让她头晕眼花,手术室里隐约传来的女人呻吟声让她恶心想吐,脑子里像干水泥刚浇了水一样,越来越僵越来越麻木,一个长得天生就像是为了来这个世界受气的黄脸女人在大声说着:“如果为了婚姻可以结婚,如果为了爱情就千万别结婚!”   刘雪婷不由敬佩地多扫了对方几眼,她的又白又胖的女伴正用一种我活我自在的神态同情地看着她,显然是不准备用富人的多余同情心向穷人表示自己的大方的。刘雪婷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一个男人,看得那男人手足无措。其实她根本没看到那男人,只是在想自己的心事,手不觉地碰到了裙兜里的手机,掏出来,莫名其妙地给何韵打了个电话,何韵的尖叫声唤醒了她,陡然记起自己在干什么,挂了电话。   “十五号。”护士拿着卡号对着候医室里的人叫。   刘雪婷心“咚”地猛跳了一下,就好像自己的心是个黑不见底的深渊,有人抱了块巨石不管不顾地扔了下去发出的一声巨响一样,腿发飘地站起来,说话有点哆嗦,有气无力地回了声:   “我!”   “脱掉裤子。”女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刘雪婷难为情地低下头,假装不在乎地说:“我这是裙子。”   “裙子也要脱掉。”医生冷冰冰地说。   护士戴着消毒手套在弄那些丁丁当当的手术小器械,刘雪婷听得心紧似一阵。刚坐上手术床,放在旁边一张椅子上的手袋里的手机狂叫起来,刘雪婷飞快地跳下床套上裙子,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草一样。电话是潘渊打来的,不容置疑地说:“你现在马上给我到医院楼下来!”刘雪婷听了这有些霸气的话,居然温温顺顺地答:“嗯!”   潘渊一见到刘雪婷,像要吃人的妖怪一样把她狠狠地看一眼,急切地说:“你没事吧?”   刘雪婷脸红了一下,有些难堪,但面子重要,假装一副不关你事无所谓的样子挺直了腰背,噔噔地往前走。潘渊一把拉过她,用力地塞进一辆刚下了客人正空着的的士上,刘雪婷没有做大反抗,闭着嘴不说话也不看他。   两个人憋足劲瞪着眼坐在风情吧不说话,好像谁先开口谁就会输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潘渊一口气灌了两杯咖啡,把一壶南山给干光了,刘雪婷一口一口地抿橙汁,像品红酒一样,第二壶南山咖啡上桌的时候,潘渊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呢!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刘雪婷瞟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一副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的表情。   “何韵说你准备做刮胎手术,你知不知道你是不能再刮胎的?”潘渊咬咬牙说。   刘雪婷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奇怪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当年在学校三个月做的人流,医生说你天生子宫壁太薄,那一次做人流时就非常危险,差点刮穿子宫壁,医生有交待,以后万一要做,最好是孩子大几个月再做引产手术。”潘渊把手中的咖啡杯底在盘子中划圈子,低声而清晰地说着,眼睛不看刘雪婷。   所有往昔刻意逃避的屈辱和愤怒喷薄而出,刘雪婷脑子好像要炸开了一样,咬牙切齿地冲着潘渊说:“全班的同学都知道我这件丢人的事?是不是?甚至是全系全校的同学都知道,是不是?你真卑鄙,连这种隐私也打听。”刘雪婷说完甩手冲出咖啡厅。   是谁在漫漫长夜里时常垂首把你想起?   是谁在深深的孤独里与你相偎相依?   是谁在酒醉里一声一声轻轻呼唤你?   是谁在飞花坠落时为你掩面而泣?   是谁在年华里与你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又是谁在百年之后与你携手同归故里?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亲爱的,回头看看吧,看看那双深情的眼眸如何在紧紧追随你……   刘雪婷实在是冤枉了潘渊,这个对她忠心不二的男人压根就没想过要刻意去打听她的隐私;她可能也没想到,这还是他为她打的一架而得来的信息呢!   那年,潘渊偶尔听到同宿舍两个男同学鬼鬼祟祟地说到那个男人是因为打赌才去追的刘雪婷时,肺都要气炸了,不惜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找机会和那个男人算账。可是刘雪婷始终跟他在一起,让他下不了手。终于逮着一个机会,他以一种饿虎扑食的姿势冲上去,可惜势单力薄,枉有打架的力气却没有打架的经验,三下五除二就被那男人撂倒。男人鄙视地说:“下次想找人打架的时候先找地方称称自己有几两几钱。”但也并没有把他怎么样,听他讲清楚找自己打架的理由后,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自己的爱情不需要向别人坦白和说明。不过看在为刘雪婷打架的面子上,男人告诉他自己非常在乎刘雪婷。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那个男人的表情和眼神,潘渊不知不觉便信服他了,也隐隐知道刘雪婷为什么会喜欢他的原因;他洒脱,自在,居高临下那种万事皆为我掌握的气势,让潘渊自惭形秽,但是临走时潘渊还是肿着脸气势磅礴地甩出一句:“你要是有负雪婷一点点,我会拿命来跟你算账!”   后来不知哪个缺德鬼告诉刘雪婷那个男人是欺骗她的,而此时刘雪婷已怀孕近三个月了。刘雪婷明确表示和那个男人覆水难收,在陪倔强的刘雪婷做了人工流产手术后,经过无数次的软磨硬泡,发现再无可能与刘雪婷和好,那个男人只好无奈地把保护刘雪婷的权利无偿转让给潘渊,并仔仔细细转告了医生的话,这就是潘渊这次在刘雪婷面前如此发威的缘故。虽然刘雪婷并不知道也没允许,可是他总在潜意识里藏有一份照顾刘雪婷的义务和行使一种特权的优势。   刘雪婷一到家,听到电话响,看来电显示是何韵打来的,赌气地不接电话。她现在把满肚子的气全撒在何韵头上,责怪对方不该把这事告诉潘渊。电话执著地响了几百遍后,气不知不觉消了大半,好像电话铃响就是专为她出气的。何韵告诉她,自己昨天才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所以才叫潘渊去看她,请她原谅。听到这话,刘雪婷倒不好意思了,反过来安慰对方。   到现在,孩子的事再也瞒不住范之勋了,一连两个该她去北京的日子她都没离开深圳。潘渊的话也有些对,自己是有些自以为是,也许孩子的事并不那么可怕,男人并不是都那么无情无意,可怕的是自己不敢正视不能信任别人的心态。也不一定会吓走自己爱的男人,可是真留下来又怎么样?就算范之勋愿意结婚,那也难保不落个“奉子成婚”的名义,她可不喜欢这样,她要的是纯粹的爱情,纯粹的肉体和心灵的结合。   第二个周六,范之勋按约来深圳,两个人坐在彭年酒店吃了自助餐,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回到酒店套房,刘雪婷一直显得闷闷不乐,矛盾着要不要现在把这事告诉他,或是再拖一段时间。范之勋很温存地想亲吻她,被她一把推开,侧身躺在床上,好像个受了委屈却说不出口的小媳妇。范之勋用尽已婚男人的哄女人的全部伎俩,也没把刘雪婷的情绪翻转过来,突然看到她不声不响地流眼泪,弄得莫名其妙,正在琢磨自己哪儿做得不对,刘雪婷用一种我不在乎你的态度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事实的故作高傲的神情含糊不清地说:“我,我有了……”   范之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睁大眼看着刘雪婷,矢口叫道:“你有了?!”确信刘雪婷是因为这件事才对自己表现得不同往日时,激动地把刘雪婷抱起来转了个大圈子,意识到她肚子里有自己敢想而不敢奢望的宝贝孩子,像放名贵器皿似的把她小心轻放在床上,满眼的感激和兴奋,不住地吻她,一副忘形孩子的模样。刘雪婷破泣为笑,又有些难为情,娇羞地把他凑到自己面前的脸孔推开,说:“都怪你!”   “怪我什么?!”范之勋故意逗她,眼神甜蜜得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一样。   “不理你!”刘雪婷扭过身,假装睡觉把被子蒙上脸,心里乐开了花,范之勋的表现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地好,这让她有些不适应。   那一晚,范之勋像个可爱的孩子搂着小宠物般温柔地搂着刘雪婷睡了一夜,时不时咬着   她的耳朵窃窃私语,时不时拿手轻轻触摸刘雪婷的小腹,还好几次从睡梦中笑醒,刘雪婷的心理负担一放下,睡了近一个月来的第一个好觉。   然而,范之勋一离开深圳,刘雪婷就失魂落魄起来。对方表现得如此激烈和狂热,却并没有实质性地给她承诺或是交待,而她的个性,绝不会主动去向男人要求什么。当务之急她最需要的当然是婚姻,可是他除了对孩子有兴趣,丝毫没有表现对婚姻有向往的想法,这让她有些幽怨,感觉自己碰到了买椟还珠的人,有一种不被识货的些微愠怒。现在自己能做的,便是静静地等待了,好在等待本就像是生命里的面纱,覆盖了希望也遮掩了全部绝望。   至于何韵,拿现金赎回曾家远的第三天,曾家远回到香港凑了三万块钱摆在她面前,说是要还给她,把她的脸都气白了,有一种受侮辱的感觉,第一次发怒道:“你当我是什么啊?你失业不告诉我,出了这种事还拿钱来还给我,你有没有把我当老婆啊?”说这话的时候,何韵忘记自己正怀着别人孩子,以及那些天千方百计想和曾家远离婚的事实。   曾家远看了她一眼,有些胆怯地低下了头,像个刚和亲人走散的孩子一样无助,半天才说:“阿韵,我不能给你幸福,我们离婚吧,不过要再过一年,因为一年后,你就可以拿到香港身份证。”   何韵和曾家远结婚六年,按各种城市不同条件的规定,还过一年她就可以拿到香港身份证了。香港身份证对许多内地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可是说实话对她的诱惑并不大,只是曾家远主动提出跟她离婚,还全心全意地为她考虑,让她极羞愧。鼻子一酸,差点流了眼泪,这个又可怜又老实的男人,她真是恨也恨不起爱也爱不起。绑架事件之前,她倒是时时刻刻想着怎样和他分开,可是一知道他失业了,想离婚的想法就丢到了一边,甚至连情人李钊也丢到脑后去了,目前赚钱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自己从来没上过班,总不能两个人都靠香港政府的那点综援金过日子——当然,有相当一段时间确实是这样过来的,但遮伤口的破布揭开了,伤处已显现出来,不能假装它不存在,痛的人虽是自己,但毕竟有碍观瞻,得换块干净的布重新把它给遮住或是包扎好。   破屋偏遭连夜雨,何韵在李钊的陪同下打掉孩子不到十天,李钊就被商场炒了鱿鱼,何韵自己正焦头烂额,也没力气问他是为什么失业的,倒是被李钊带来的一个消息吸引住了——他的一个朋友看中了振兴路的一个门面,想接下来做饭店生意,投资不大,三十五万左右,装修大约十五万,其他二十万可以把乱七八糟的全搞定。饭店不是针对有钱人,而是针对一般的白领,主要服务是做商务套餐,送外卖,因为振兴路附近有大型的白领办公群,以及闻名全深圳的华强商业圈。   经过李钊巧舌如簧的煸动,加上手上死钱越用越少的恐惧,以及三个大活人都失业的忧虑,何韵真动了想做生意的念头。几次跑到振兴路逛了逛,发现那里正如李钊所说的,商机很大,每家饭店都人头攒动,更有不少来来往往穿着各种饭店标识的外卖服务生,让她激动不已,恨不得那些客人现在全跑到自己那还没影的饭店去,那些送外卖的服务生都是从自己的饭店里走出去的,那些钱哗哗哗地流到自己的口袋里来。   第二周的周二,李钊带了何韵见他那个有意向与他们合伙的朋友,是一个大胖子,有着最纯粹的北方人口音,笑起来好像再高的楼也可以把最顶端柱子上的尘埃震落,挺着个硕大无比的猪肚子,一副我做生意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的满不在乎的神情。何韵先就对对方样子不满意,但看对方表现得更不满意,暗想可能这生意真好赚,便按下性子跟对方谈起来。   大胖子叫朱志新,是李钊的老乡,据说是一名厨,走南闯北多年,甚至为美国总统做过极正式的晚餐。按他的说话,是打工的高薪已满足不了他的更高层次的精神和地位的双重追求,于是痛下决心离开深圳一家有名的大酒店,准备拿出积蓄来开始自己的事业,经不住李钊这个小老乡的再三纠缠,只好把到手的银子分一半出来。当然,“人多力量大,资金足好做事”,他慷慨激昂地自我吹嘘了一番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因为李钊和朱志新的关系极铁,大家边吃饭喝酒边就投资意向达成了口头协议,何韵拿出十五万来先做装修,五万块做其他用;朱志新和有关方面签租赁合同交租金,招工宣传以及其他,大约需操办十五万。饭店营业的模式都想好了,何韵投资大头,老板娘理所当然是她,员工培训和管理归李钊,朱志新按利润分成,但有一个条件,因为同时他还在做大厨,所以必须有一份工资,按他在其他大酒店工资的一半标准,月薪最少开一万。何韵听了有些不开心,可是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对,答应了。   何韵一回家就忙着筹款,自己全部存款加起来才十七万,上次赎老公的时候花了三万,好在曾家远把那笔钱补上了,还有三万块钱的空缺,李钊有几千块钱放在自己这里,二万多块不是大数目,可是真开口向人借也怪难为情的,不过要做老板娘的兴奋终是盖过了筹钱的烦恼。何韵那天去商场买东西,发现商场的大镜子照出自己神清气爽,脸光皮白,破天荒地,毫不手软地为自己买了一瓶过百元的眼霜。   范之勋感到头疼,论年龄和相貌,无疑刘雪婷占上风;论谈吐和家世,王虹更胜一筹。在还不知道刘雪婷有了他的孩子的时候,不用掂量他也知道自已对刘雪婷有明显的底线——她是自己的情人,自己处于一种随时可以拍屁股走人的潇洒状态。可是现在,他有些迷惑了,一边是孩子和自己向往的甜蜜感情,一边是事业和亲情般的婚姻,他无法衡量出哪一个对自己更重要。   然而,孩子不能等人,听雪婷说孩子已怀了近两个月了,他得认真为她打算了。他们在一起,说得多的是对对方的思念,对对方的爱情,以及书本和碟片,很少涉及到双方的私事,他不知道她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但可以猜出来,她是靠拿薪水吃饭的,有了孩子,她就不能上班了,他得让她把物质生活顾好。万一雪婷开口问他要婚姻,他会如实回答,或许会用根本不可能有的婚姻来拴住她。不,不,他坚决不撒谎,他一直相信自己未来是个极著名的人物,他不能做如此卑鄙之事。如果她真的因为他不能给她婚姻而打掉他的孩子,那就打掉吧,这说明她不是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甘心为我付出一切的女孩子。他酸溜溜地安慰自己。   经过思考,范之勋开始行动起来,他打电话叫深圳的老友老何帮他租一套蛇口靠海的房子,没有经过雪婷的同意便叫老何付了一年的租金。所以,当半个月后他来到深圳拖着刘雪婷的手钻进老友的宝马车去那套房子时,刘雪婷还懵懵懂懂,他向他的朋友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刘雪婷。”   三个人在一家湘菜酒楼吃完饭后,范之勋的朋友走了,两人为了晚上去哪里而吵了相识以来的第一架,刘雪婷要回家,范之勋要刘雪婷到蛇口的租房去,刘雪婷说:“我不喜欢被人摆布!”   范之勋认真地说:“这不是摆布,这是我的责任,你是我的女人,我有责任让你过得好一些。还有,你得辞工,你现在这种状况不适合再去工作了。”   刘雪婷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委屈,倔脾气也上来了,拦了一辆的士就准备钻进去,被范之勋一把拎了出来,强拉着塞进另一辆的士带进了蛇口漂亮的租房。刘雪婷心里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范之勋的这种霸气,虽然表面上好像非常非常生气,但事实上女人一般都喜欢被人征服的感觉,喜欢男人有点霸道和豪气。   看着刘雪婷鼓着张小脸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的样子,范之勋又心疼又好笑,想了半天,说道:“雪婷,你辞工吧!”   “我不!”   “可是你这个样子怎么还能上班?就算你不辞工,用不了多久老板也会炒你鱿鱼的!”   刘雪婷张了张口,没说话。其实她有更重要的话想跟他说,和他理论,比如说他什么时候带她见他家人的事,他打算什么时候和她结婚的事,他们结婚后谁去谁从的问题等等,他的朋友们会不会接受她的问题,他家人喜不喜欢她的问题,但是,他不开口说这些,她忍死也不开口主动问。未婚先孕本就是一件掉身价的事,奉子成婚更是让人难堪。   刘雪婷太单纯了,她以为范之勋当着他朋友的面叫她女朋友,帮她租房子住说为她负责的话就是暗示了和她的婚事,大错特错!   亲爱的,当你跋涉在这泥泞满地的城市,被浓雾暂时遮住双眼看不清前方的路认不清眼前的人时,请沉默面对一切吧。   范之勋那次走之后,在抽屉里放了两万块钱现金和一张提款卡,这事没有伤她自尊,倒是暗暗庆幸没有坚持不在这里住。她想像如果范之勋在酒店或是在她家里放上这笔钱,她可能会有耻辱感,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妓女,但这个不是,她觉得像是过日子,老公体贴地给老婆的家用钱。   虽然没有很快地辞工,刘雪婷怀孕的事还是大大影响了她的工作,看公司每个人都有点讨人嫌的感觉,对自己的分内事也不太上心了。四月底的一天,公司里出了一件事,让她彻底放弃工作。年后,策划部花了一个月时间推出一个人人都看好的增值产品,报纸、群发、学校宣传、信息卡片等,各种辅助宣传方式用上后,一个月内订制用户达到二十万,每个用户收费八元。全公司都为这意想不到的战利果实而开心得意,却不料在和运营商交涉收费时出了岔子。   自从短信用户因乱收费问题而大面积投诉后,中国信息产业部和各大运营商都相应制订了二次确认收费的规定,特别是月定制用户。这类信息的收费有两种,一种是回复定制,一种是二次确认定制。当时市场部和运营商谈好的是回复定制,但正在收费的节骨眼上,运营商管刘雪婷公司收费问题的人换了,主管人员执著地要用户二次确认才扣费。这样一来,因二次确认而收费的用户从二十万一下子骤减到几千用户,公司几个头头脑脑紧急磋商,派人捞信息,知道新换的人是刘雪婷男友的姐姐——也就是彭一峰的姐姐,总经理和师景明都出   面和刘雪婷和风细雨地交涉,希望她能出面搞定。商场如战场,刘雪婷犹豫了两天,改换扣费方式的时效已过,收费方式已定,刘雪婷回天无力,只好颇为难堪地向人事部提交了辞呈,各方各面真真假假地挽留了一番,刘雪婷去意已定,于是罢了。   从此,刘雪婷就专心地待在家里,像个小媳妇一样,看看电视,淘淘碟,上上网,通通电话,没事到街上晃晃,有时候跑到何韵正在装修的饭店去坐坐,看何韵忙得一塌糊涂,自己也帮不上忙,只好百无聊赖地打的回家。开始几天倒挺新鲜,不到一个星期,人就变得烦燥郁闷起来,范之勋每天一个电话根本无法减缓她的相思和猜疑,说话就变得刻薄和幽怨起来。   一个周六,范之勋来到深圳,开开心心地讲他公司的事,刘雪婷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自己就是因为他才不能上班的,脸色就有点冷冷的,范之勋只以为这是怀了孩子的女人情绪不稳定,也没当回事,还是兴高采烈地带她去南澳吃海鲜。回来的路上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两人在的士车上吵了起来,刘雪婷冷哼着说:“范之勋,你有点良心行不行?我刘雪婷没名没分地和你鬼混在一起,你以为我很开心啊?”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如果你真爱我就不会在乎什么名分!”范之勋冷冷地回了一句。   刘雪婷气得喝令司机停车,范之勋不准停,司机有些不耐烦了,开开停停,最后还是范之勋占了上风,不过一直到了蛇口的租房,两人也一直再没说话。   这次来,范之勋帮刘雪婷带了几本育儿书,一些漂亮的名牌孕妇装,和几对漂亮柔软的平跟鞋,走时又放了两万块现金在抽屉里,不同的是,这次走后,一连一个星期也没主动和刘雪婷打电话。   第一天没接到范之勋的电话,刘雪婷也没在意,知道自己和他吵架,一天不联系很正常,况且真有电话也不知道说什么。第二天的时候,刘雪婷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到了第三天,刘雪婷开始担心起来,思念和各种奇怪的念头扰得她彻夜失眠。到了第四天,她已被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好像自己已然成了范之勋的弃妇。到了第五天,她终于忍不住了,给范之勋写了E-mail。   勋:   我好想你,想你想得心都疼了。   这几天收不到你的电话,我如生活在地狱一般,我好害怕你从此便不再理我。勋,知道吗?我彻夜难眠,头疼欲裂,一想到你将要不理我,我便觉得万念俱灰。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太小心眼,不该如此不信任你,也许你在北京很忙,也许你还有一些烦心事要处理,我不仅不体贴你,还增加你的烦恼。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能多给我打打电话,多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不要让我失去你的消息。你无法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我在乎你超过在乎任何其他于我有诱惑力的生命里最珍贵最珍贵的东西。我宁愿放弃一切来换得你对我的爱,只要你不冷落我,只要你能抽空来陪陪我。勋,我要崩溃了,我真的要崩溃了,求你,求你给我电话……   那个时候,范之勋和他的旧恋人在宾馆床上,正疯狂地边向她的身体进攻边说:“Baby,我爱你!”   “如果你真爱我就陪我一整晚。”完事后他的旧恋人紧紧搂住他说。   “亲爱的,真的不行,况且你老公肯定也不喜欢你在外过夜,什么时候我们抽时间出去旅游,那样就可以大大方方在一起过夜了。”范之勋起身。   一个半钟头后,范之勋开车到公司,收到了刘雪婷的邮件,满意地笑了。他要的就是这种结果。看来男人们常用的三不主义还是有用的,这三不主义就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懒阳,芭蕉树,花草,嬉戏的小童,悠闲的人们,长长的仿古长椅,还有一个很漂亮的男人。   是的,很漂亮!刘雪婷拿着一本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忍不住这样想,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对方正安静地坐在小区花园里的一张休息椅上,看到刘雪婷,恬淡地笑了一下。   “好像哪里不对劲!”刘雪婷坐在男人斜对面的一张休息椅上,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摊开书,想看清书里面的字,眼神却像有人用钩子钩去了似的飞向了那个男人,说不出的一种感觉!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眼神,眯眼凝神想了好久,各种思绪在脑子里如万马出笼般奔腾,确认,排队,终于总结了一点有价值的东西:这个人有一种男人和女人两种极致相揉合的某种特殊的味道!也就是说,你看到他的时候,你知道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性感男人,可是他的神情,他的淡雅,他的眼神,还有那种只有最纯粹的女人才有的细腻和温柔,所有的一切特性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和谐和自然淡淡地静静地从他身上散发出第7节   那时候,阳光似乎懒懒地躲进了被子,几个老年人坐在小区另一头唠嗑,南腔北调,花草丛里不时有蝴蝶飞舞,一只只不知名的虫子窜来窜去,一些漂亮而干净的小孩子手上拿着各种玩具,他们的妈妈或保姆坐在那一头的石凳和木椅上。不知是哪个小孩子好像发现宝藏似的冲向这头,其他的小孩子也一窝蜂地跑过来,其中一个穿着一双大红可爱的旱冰鞋的四五岁小女孩因为不小心一下子撞到刘雪婷身上,刘雪婷不由哎哟地叫了一声。   小女孩的妈妈从远处看到跑过来,先确认她的孩子没受伤,然后不住地向刘雪婷道歉,刘雪婷连声说没事没事,孩子们又一窝蜂地跑去小区的另一头。刘雪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漂亮男人,对方正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关切地看着她,她向他笑一笑。   一连三天,刘雪婷拿着书去到小区花园散步时,总会看见漂亮男人坐在休息椅上,总是那副恬淡的,从容的,温柔的,细腻的神情。   第四天,刘雪婷因为和范之勋意外地煲了很久电话粥,对方的谈话和表现让她极是开心,三点多就心满意足地为自己放风到了小区花园,高大的建筑物遮住了深圳过早就显得热心到来的夏日太阳,阵阵沁人的风吹过,让人心情舒畅。刘雪婷穿着稍显肥大的孕便两用紫色格子装,愉快地拿着本书来到花园区,刚找个椅子坐下,看到漂亮男人从对面的一栋楼走出来,手上也拿了本书,看到刘雪婷,笑笑,似乎思索了一下什么,然后有点羞涩地走到刘雪婷面前说:“你好!”   刘雪婷笑着挪了挪身子——其实是多此一举,休息椅起码可以坐四个人,而同时,她看清男人惊人地年轻,最多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白嫩细腻得如同婴儿般吹弹可破。   “姐姐,你搬来这里不久吧?”男孩子问。   “嗯,不到一个月。”刘雪婷说,尽量温柔的,好像对方是个爱做梦的小女孩。   “你可能不喜欢出来玩吧?我每天都会在这里坐坐,这几天才看到你。”男孩子说。   “不是,我来这里住得不多,这十来天才住在这里,以前我住福田那边。”刘雪婷说。   “嗯。”男孩子顿了顿,说:“姐姐,我叫小光,你呢?”   “我叫刘雪婷。”刘雪婷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对方。   叫小光的男孩子腼腆地笑笑,表示自己记住了。   “婷姐,你去市区多不多?”   “我一直住在市区,来这里倒是很少。”刘雪婷说。   那天,刘雪婷和叫小光的男孩子聊了好久,还一起在小区附近的一家饭店吃了晚饭。刘雪婷跟小光说话,感觉放松和舒服,她看着他光洁的脸,一种不沾世事的表情,平淡而偶尔显得讶异的声调,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小光告诉她,他在深圳生活了一年,没去过赛格,没去过地王,没去过小梅沙,没去过夜总会或酒吧,他的所有生活内容便是坐在家里看碟,看电视,看书,睡觉,在小区内转转,然后等着情人回来看他。   “你会看不起我吗?我说我老公的事?”小光睁着一双善良漂亮的大眼睛问,他的脸上闪烁着一种让人不忍追问到任何丑陋的简单的光芒,不是刻意做作的,而是让人一看便深信不疑的简单。   “不会。”刘雪婷真心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记得有一次她和公司的同事们一起去小梅沙玩,看到两个男人当着众人的面搂搂抱抱,全海滩的人都把眼瞪得像牛眼,   谁都掩饰不了脸上厌恶和鄙夷的表情,刘雪婷在一边差点把肠子给吐出来。还有一次去书城买书,在人来人往的书城门口,看到一对高矮不一的男人勾肩搭背旁若无人往里走,身边经过的人各色表情都有,她当时有种把两人一脚给踢到太平洋去的冲动,但是当小光温柔地说他的老公的时候,她一点也不觉得龌龊和反感,她怎么了?!   “你老公对你好吗?”刘雪婷试探地问。   “非常好!”小光的眼睛闪烁着一种梦幻般的色彩,唇角有淡淡的笑意,像是一个初坠情网的小姑娘向人说到自己心爱人时的那种甜蜜表情,“他是我的初恋情人,也是我一辈子的爱人,我们在一起五年了,可他总是对我那么好。来深圳之前,我在别的地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和他在一起,后来我忍受不了思念他的痛苦,吵着要来深圳,他就带我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刘雪婷看着对方迷醉的样子,有种心疼的感觉;他的楚楚的,略带忧伤而又坚贞的表情,深深地打动了她。那时候,她没想到对方是个男人,而只觉得他是自己的一个小妹妹,需要所有人来疼爱的纯洁的孩子。   “明天我要去市区,你想不想去玩玩?”刘雪婷不由自主细声细气地问。   “好啊!”小光略犹豫了一下,开心地说。   第二天,刘雪婷穿了件宽松的T恤衫,和小光一起打的到何韵的店里,很奇怪的是,不仅何韵、李钊,就连大胖子也都对小光感慨疼爱有加,任何一个人看到他都只能用一种方式去表达自己对他的感情,那就是:又爱又怜。   何韵把刘雪婷拉到一边,恶狠狠地问:“这么个男人,呃,男孩子,你不是勾搭上了吧?”   “去你的,”刘雪婷半嗔半笑,“人家是有老公的人,况且你看我像是那种辣手欺花的主吗?也不瞧瞧本小姐有多么慈悲,多么善良,多么伟大,多么……”   “得了,得了,”何韵也笑了,“好奇怪啊!我从来没见过长成这种样子的男人。噢,不,是男孩子。不对,是男人……噢,我都糊涂了,虽然你的话里暗示他是个同性恋(何韵稍稍顿了一下,好像不忍心在他身上安上这个有点难听的词语),但我一点也不觉得恶心和反感,相反,他惹人怜爱,长得那种水灵灵,嗯,还有那种纯洁的样子。太奇怪了,真的,好像只有看到他才能想像和体会到他的独有特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想像不出有这么样的一个人存在于这世界上。”   “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刘雪婷笑着说。其实何韵说的正是她心里想说的某一部分话,还有一些感觉何韵没有表达出来,她也是,那是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感受。   “你带他出来,不怕他老公宰了你啊?”何韵笑问。   “没见过他老公,况且他老公应该担心的是男人,而不是像我这样人老珠黄的女人吧?”刘雪婷笑说。   “嗯,你心情不错,气色也还好,对了,范之勋说过有什么打算没有?”何韵关切地问。   刘雪婷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像浓云陡然遮住了艳阳,没有说话,轻轻地摇了摇头。愣了会儿,何韵转换话题,聊起了饭店的事,刘雪婷说何韵开业的时候她一定过来帮忙。   两人告别何韵几人后,刘雪婷带着小光到深圳书城消磨了两个小时,共买了三百多块钱的书,刘雪婷掏出钱夹子,没想到小光早掏出钱来递给收银员了,打的到星巴克喝咖啡,小光又抢着买单,刘雪婷本就是好面子的人,半真半假生气道:“你抢了我做姐姐的面子,我怎么好意思以后再带你出来?”   小光调皮地说:“婷姐(知道刘雪婷的名字后,他就一直叫她婷姐),今天吃饭,打的都是你付的钱,现在我出一点钱不过分吧?况且,我有的是钱。”   刘雪婷听到对方说“我有的是钱”时一点也没觉得对方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而是好像听到疼爱的弟妹对自己说“我要找一屋子的老婆或老公”一样可爱又亲切。只好收起钱包说:“好吧,不过下次可不许这样啦,不然我不带你出来了。”   小光调皮又温柔地点点头。   “婷姐,你老公什么时候过来陪你?我老公明天从英国回来会过来陪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他肯定会喜欢你的。”小光走出星巴克的时候吃力地拎着全部的书问。   “等以后吧!住得那么近,机会大把。”刘雪婷说,其实她心里想到了范之勋,后天是周六,她得好好地休息,让自己精神焕发地面对他。   “好啊!我老公人很好的,你放心好了,他特别幽默,还很会心疼人。”小光说。   刘雪婷向他肯定地笑一笑,就好像真的看到了他口中的老公,确实如他说的那般优秀和出色。   周五的下午,虽然刘雪婷嘴里说不和小光一起吃饭,但由于好奇心,还是假装散步很早就在小区里转悠,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如此疼爱和完全地拥有小光。小光坐在从前常坐的休息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用一种非常急迫的表情时不时从书本里抬起头,往花园小区左侧的大门口看,像热恋中的少男少女一样。刘雪婷从三点等到五点,就在她几乎丧失全部的好奇心准备回家时,却看到小光陡然起身,一副羞涩和兴奋过度的表情迎向小区左侧大门口,刘雪婷顺着他的目光往那方向看去,看到一个做梦也没想到的人!   女人揣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就跟好显摆的穷男人揣了个硕大钱包一样,迟早不经人挑逗和暗示都会一股脑倒腾出来。刘雪婷在看到小光的老公之前,常常不知不觉会自怨自艾一番,孤枕难眠时尤其怜悯自己,而看到之后,突然之间,知道自己亲密的朋友圈子里有一件更让人关注和好奇的事,兴奋得不行,感觉自己的忧伤和委屈都算不了什么。这就像在高楼上看风景的人被黑了心的人推了一把坠了楼落地前砸到路人身上一样,就算最终自己死得很难看,但想到死也有个垫背的,心里舒坦多了。   拿起电话,刘雪婷两眼放光面带笑容地给何韵打电话,声音透着知道独一无二秘密的自豪,何韵正忙得四脚乱跳,一看来电显示翻开手机盖就叫苦:“喂,雪婷啊!我忙得要死……”   雪婷可管不了对方唠叨什么,自顾自地说:“何韵,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何韵眼睛跟着一个装修工人手上捧的瓷砖一直跑到厨房门口才停下来,心不在焉地问。   “钟辉有个情人!”刘雪婷顿了顿,才说出这句话。   “切……他的情人大把,罗语烟不是和他比赛找情人吗?”何韵不屑地说。   “不是,是个男的。”刘雪婷痛快地说。   “啊?”何韵瞪大眼,差点把手机塞进耳朵眼里去了,“不是吧?”   “你知道那男的是谁?”刘雪婷又卖关子。   何韵的好奇心早吊到半空中了,迫不急待地说:“我怎么知道?是谁啊?听你这语气我们认识?”   “就是我带到你店里玩过的小光。”刘雪婷得意洋洋地吐出谜底。   “我操……”从来说话严谨一板一眼的何韵脱口竟说出了这话,“这世界也太小了点吧。”   刘雪婷听到狂笑一气,直在电话里对何韵嚷:“你说出这粗话太奇怪了,哈哈,肚子都笑疼了。”   何韵却又开始一本正经了,说:“两个男人,噢,我觉得这事有些恶心。”   刘雪婷收回笑,也认真地说:“我也觉得这事有些恶心。”   为了更好地剖析别人的恶心事,两人决定面对面痛快酣畅地交流,刘雪婷也顾不得早睡养颜明天要见范之勋的事,两人约好一个钟头后到振华路的“巴蜀风”吃川菜,那里有所有同学都喜欢吃的“水煮鱼”。   两人异常欢快地在“巴蜀风”见了面,女人就这么奇怪,毫不相干的事可以让她们如此的好心情和亲密无间。“巴蜀风”人来人往,热气腾腾,嗓门巨大无比可以去跟唱秦腔的媲美的不时大声吆喝的服务生,挽起袖子抹着脑门不住往嘴里塞食物的不顾形象的食客。放在往常,看到这些刘雪婷早就抱怨一两声,最少也会轻轻地皱眉头,但今天这些丝毫没影响她的好情绪。“江团水煮鱼”被服务生弄了个像大学宿舍装衣服般的大盆子端上来,红通通的尖椒,诱人的辣椒油,“夫妻肺片”极风骚地交错在菜碟里,“回锅肉”像个慵懒的少妇般静静地摊开看着她们。两人就着极开胃的几碟菜和着别人极开胃的八卦故事,吃得开心无比,从罗语烟的“性福”分析到“幸福”;从钟辉的“情爱”分析到“爱情”;从小光的“美丽”分析到“诱惑”,再深层次地说到他们的心态和感觉,扩展到他们之间的互相影响和过去未来,最后顺带回顾了在学校的一些美丽往事,倒是把俩人自己的烦恼忘得一干二净,快十点钟才尽兴分手。这还不算,回到家后,刘雪婷又接到何韵电话,聊了近一个钟头,才心满意足地冲澡睡觉。   第二天下午范之勋到深圳,刘雪婷余兴未尽,看到他便不住气地絮叨起来,却不料范之勋谈兴不浓,有些淡淡的,对刘雪婷说的同学的名字和什么小光小明的丝毫不感兴趣,只敷衍地哼哈嗯啊了几声。刘雪婷看得火起,情绪急转而下,像个正往山上爬得起劲的人被什么人在上面推了一把骨碌碌地滚到山底,跟个小媳妇般幽怨起来,说道:“范之勋,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一个星期才过来见我一次,还这副样子。”说完坐在一边生闷气。   范之勋发现自己表现得太冷淡,意识到自己不对,于是绞尽脑汁地去哄刘雪婷。刘雪婷得寸进尺,半天不搭理他。范之勋没趣,只好干坐着看空气练闷气功,刘雪婷突然忧伤地说:“范之勋,你凭良心说,我对你要求好像不多吧?我只是希望你对我好一点,难道这有错吗?我的要求过分吗?”   范之勋心里又暗暗笑了一下,好像很沉重的样子,说:“雪婷,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   是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真的!打个比方,你现在向我借一万块钱,可是我只有五百块,我把这五百块全交给你了,另外还拼了老脸向所有可能的人凑借了一千块,对于我来说这一千五是所有能预借的和我的全部身家,可你还是觉得车水杯薪,远远不够,但是除此之外,我也别无他法了,你叫我怎么办?”   刘雪婷看着范之勋,很认真地思考这些话,想想对方说得也对,起码比较真诚,只好轻叹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两人收拾了一下,情深意浓地打的到市内的西武,范之勋帮刘雪婷买了一双VERSACE的皮鞋,又买了一只新款的LV手提包,刘雪婷再也没担心过自己要怎么样去回报范之勋了,太奇怪了,当她后来意识到这一点时,自已也大吃一惊!其实不用奇怪,一个女人在经济上想着回报男人,多大代价也在所不惜,潜意识里只不过是想和这个男人保持距离;而当她理所当然地接受礼物时,是因为她把自己当成他的女人了——当然,那些以敲诈和欺骗为荣的,以贪便宜为乐的女人们例外。   两人吃完了宵夜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范之勋心血来潮地说:“我们不如晚上不回去,就在阳光酒店住算了。”   “太浪费了吧?”刘雪婷看着对面的阳光酒店说。   “我看你也累了,反正明天还想在市区转转买点东西,不如不回去算了,就这么定了,我们订房吧!”范之勋说。   刘雪婷想了想,没有异议的表示,说:“既然这样,不如再散一会儿步吧。”   “好。”范之勋说。   两个人牵着手,走到阳光酒店附近的一条街,发现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站在路边,或亲密交谈,或东张西望,范之勋轻声对刘雪婷说:“凭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这些都是皮条客或站街鸡。”   “啊?这么多人?不可能吧?!”刘雪婷扫眼过去,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这要都是做那些事的,也太壮观了。”   “肯定的,现在既没出车祸,又没打架斗殴的,我以前有个朋友就说过这条街很多做那种事的,上次我们散步到这里时,我就注意到了,现在又看到,更是确认。”范之勋深有把握地说。   刘雪婷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说道:“我们暂时分开走好不好?我走商铺门口,你就一直在人行道上往前走,如果有人跟你搭讪,你跟他们周旋玩玩,看有没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范之勋先是反对,后来想想挺不错的,又见刘雪婷很好奇的样子,便答应了,刘雪婷独自往一溜商铺的门口慢慢往前踱步,范之勋不急不缓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果不其然,刘雪婷看到有男的走近范之勋,看他们说话,刘雪婷想到自己是游戏的策划者,忍不住笑。到两人在红绿灯的地方会合时,范之勋手上拿了三张印有赤身裸体美女照的简单名片,和两张写有手机号码的纸条。   到了酒店套房,范之勋开始在刘雪婷的怂恿下给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打电话,刘雪婷捂住嘴,听两人的对话,对方是个四川口音的男人。   范之勋:“你好,请问一下你这里有女孩子是吗?我是刚才经过你身边时收到你的名片的。”   对方:“是的,请问你需要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范之勋:“你能说一说你都有一些什么样的呢?还有那价格是怎样的?”   对方:“嗯,这里有漂亮的处女,价格是三千八人民币,俄罗斯小姐是一千八,你放心,是正宗的俄罗斯小姐,绝不像有的人用新疆的女孩子冒充,学生妹一千二,普通小姐八百。”   范之勋:“你那处女是真的吗?我听说有人造的……”   对方打断范之勋的话说:“你放一千个心,我们这里处女保证是真正的处女,绝不会哄骗你的。”   范之勋:“好,我手机响了,先接个电话,待会儿给你打。”   对方挂了电话。   两人抱在一起笑作一团,猜测想像着处女、俄罗斯小姐的样子,说着她们的货色、价格和区别,两人过了极疯狂的一晚,以至于范之勋第二天上飞机前还担心刘雪婷会不会流产。   范之勋走后的第五天,刘雪婷突然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这封信让她大感意外。   范之勋是已婚男人!   刘雪婷撕开信看了一下,毫不在意地顺手丢到一边,又抬头看碟片《埃及艳后》。眼睛刚转到电视屏幕,突然觉得不对劲,转过头拿起信再仔细看看,信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这区区八个黑色的字,和一个像杀了人倒立着往下滴血的大大的红色感叹号。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和姓名,信里面的内容全是打印的,邮戳显示这封信是从深圳昨天特快发出的。   “你会不会爱上有妇之夫?”   “既然是爱,那就无关是有妇还是无妇的事情了!”   刘雪婷突然想起有一次和范之勋手牵着手散步时,和范之勋这样对答。   “难道他——真的已婚?”刘雪婷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再次拿起信来看,从深圳发出来的,那么也可能是他的朋友或自己的朋友,会是谁呢?事不关己的人谁会在乎她刘雪婷?难道是潘渊?吴崇良?或是他的朋友老何?抑或是其他人?只是,想不出个头绪,现在,是谁写的也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范之勋是否真的已婚!   刘雪婷双目无神地看着电视,思绪在回忆里反复搜寻。和他相识,他从来没告诉过他家里的电话给她,从来没有说过他家里的人,从来没有在周末外的时间来看她,从来不和她说婚姻,从来不讲两个人的未来,也从来不说什么时候结婚,更从来不说孩子出生后生活如何安排……   “其实,”刘雪婷苦笑了一下,“就算他真的已婚,这也怪不得他,只能怪自己。”她一直喜欢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不愿意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早在范之勋有意无意地逃避许多问题时,她就有预感,觉得对方可能有问题,但她爱他,爱得容不得自己对他有一丝丝的怀疑,爱得容不得自己知道他一点点有损他形象的事实。这就像雪地里的野鸡,知道后面有猎人追来,一头扎进雪里,假装看不见屁股后面的危险一样。   然而现在不行了,已经有猎人一把拎住了她的脖子,满脸狞笑在瞪着她,她可以依旧闭上眼睛,可是却不能不想到即将到来的被去毛开膛,生煮熟吃的命运。   然后,她拨了范之勋的手机,可是对方关机,她不放弃,一遍一遍固执地拨,用一个不变的姿势,一种近乎自虐的心态,其实也没什么,她就想笑着对他讲一句话:“我今天听到一个笑话,说你已婚了。”   可是一直到深夜两点,范之勋的手机也没开机。   亲爱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界你所贪恋的一切只是上帝暂借给你的,在他对你厌倦的时候,他会痛快地收回他曾借给你的一切东西,包括梦想、爱情及信仰。   第二天,范之勋像平时一样来到深圳,只是脸色看起来苍白。刘雪婷一夜未睡,她设想了很多种和范之勋见面时的状况,比如两人的表情、对话,还有眼神,以及对方的辩护和对质,两人可能的争吵。可是除了她自己稍显异样外,范之勋没有任何异常。   “雪婷,你看起来很憔悴,怎么了?”范之勋关切地第8节   刘雪婷看着对方走过来吻自己,一股莫名的反感涌上来,也许他是别人的男人!她突然在心里对自己苦笑,昨晚上在心里演习了千百遍的那句玩笑话现在也显得那么无关紧要了,她轻轻地推开了他。范之勋有点意外,但是知道女人心海底针,也没有细究,把两本带给刘雪婷看的书从包里掏出来,又过来亲昵地想亲吻刘雪婷,刘雪婷躲了一下,还是不经意地脱口问道:“范之勋,你爱我吗?”   范之勋深深地捕牢她的眼神,让她欲罢不能,然后强悍地吻她,轻轻地问:“小傻瓜,你说呢?”   刘雪婷轻轻地挣脱他的怀抱,待了好久,终于从睡衣兜里摸出那封被手指蹂躏得不像样的打印信,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范之勋奇怪地抽出里面的打印纸,看到那句话,意外了一下,愣了片刻,又很平静地把信放在茶几上,慢慢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枝烟,深深地吸一口,边似叹气边急促地把烟雾“呼”地吐出来。刘雪婷的心直沉到深渊最底。两个人都不说话,都忘记了去追究谁是寄信人。空气总好像会在下一个瞬间彻底凝固一样,然而谁都清楚,在此刻的每一瞬间,又有什么东西随时都可以爆炸开来,把所有美好和丑陋炸个粉碎。   “雪婷,”范之勋终于开口说话,很艰难很沉重的样子,“事情到这一步了,我无法为自己解释什么,我对你的感情如何,你能体会得到。我妻子……她不能生育,我不爱她,但……我对她有感情,她也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在遇上你之前,我一直不相信人世间有那种纯粹的爱情,但是,遇上你之后,我相信了……你给了我很多很多,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只要你幸福快乐,我都支持你!”   刘雪婷所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灭。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同漆黑的夜里被狂浪冲刷后的沙滩,没有人,没有物,没有任何可以移动和摆设的风景,只有轻飘飘的浓云和看得见的黑暗。过了好久,有了些意识,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对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像一根根钢针样无情地刺在她的心里,让她痛不欲生。他不为自己辩解,他首先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把她的底线帮她设防好,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心疼,越不舍得,越是爱他。那时候,眼泪已经完全地模糊了她,他轻轻地搂着她,吻她脸上的泪水,轻轻地叹气,似乎除了对残酷的命运妥协外,别无他法。   “之勋,你说实话,你爱过我吗?如果我现在离开你,你会不会轻松一些?”刘雪婷极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假装平静地说。   “我舍不得你,越来越舍不得你!我是一个男人,无法更细腻地把我的感受传递给你,但我知道,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了。其实——我知道我很卑鄙,很自私,像我这样一个已婚男人不该奢望什么,这一切对你不公平,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范之勋说。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之勋,你说,你叫我怎么办?”终于又过了好久,刘雪婷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我那么爱你,为你有了孩子,失去了工作,可是你却是有妇之夫,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离开我!”范之勋若涩而难过地说,“如果我是你,我就把孩子打掉,毫不留情地转身走开!”   刘雪婷听到这话,动弹不得!   刘雪婷和范之勋十指紧扣,轻轻颤抖着,窗外传来谁家的音乐声,一遍一遍——   ……   谁在用琵琶弹奏   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   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   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谁再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   六月十八,何韵的“白领饭店”终于试营业了。饭店里以白领为目标消费群,一份烧鸭或烧鹅饭定价十二块,兼营各色炒菜和商务套餐,试营业期间,饭店所有食物打八折。李钊不知在哪里弄来十二个年轻的小姑娘做服务生,还有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站在各大商业区的门口派传单。大厨除了朱志新,另外还请了一个,薪水只有朱志新的三分之一。本来何韵想到初营业,不知客流量的大小,心里忐忑不安,没想到前期的各类宣传比较到位,装修也别致,价格很合理,第一天毛收入就有四千块,让她很是惊喜又意外。但有一件事还是让大家有些不愉快,请的女服务生有一大半是没经过培训的,做起事来呆头呆脑,有时候甚至两个端茶送菜的服务生撞到一起,让人哭笑不得。何韵看不过眼就在隔开的一个小包间里和李钊吵了起来,李钊说,付给她们的薪水那么低,才五百块钱,经过培训的谁会看上这点工资啊?何韵没法,又忙得焦头烂额,只好把这事放在一边,但要求李钊抓紧时间找人培训她们,自己忙着到前台收款去了。   人一忙,就忘记了许多从前以为多么了不得的事了,何韵自从上次跟曾家远交流过后,曾家远干脆再也不回深圳,这倒好,省了她的心;有时候她一连几天都不回家一趟,和李钊一前一后地回他们的租房。刚开始为了避嫌还有些遮遮掩掩的,有一次回租房时被一个服务生在半路上撞见俩人手牵手,干脆就明目张胆起来了,好在她是老板娘,谁也不敢指点什么。   试营业到半个多月的时候,何韵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首先是饭店收款乱的问题,因为送外卖的比较多,服务生又没经过正规训练,收到的钱不是送到李钊的手上,要不就是忙乱送到朱志新的口袋里去了;第二个无法忍受的事是朱志新今天支一千,明天支三千,一时说家里老婆病了,一时说孩子要买什么计算机;最无法容忍的是经常有顾客电话投诉,叫了外卖,明明饭店里的服务生送出门半个钟头了,人家还没收到外卖,弄到最后送外卖的服务生哭丧着脸拎了饭盒回饭店,一问,原来是找错地方了,好不容易把饭盒送到客人指定的地点,客人要不是装聋作哑,要不就干脆说:你们送得太慢了,我叫了别的外卖,早吃好了!   为了这事,三个人常常开会到深夜,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何韵微言朱志新没把厨房的事做好,朱志新说何韵不该在收银的时候跑去为客人端茶送菜,李钊更是公共敌人,拿何韵的话来说:请的服务生没一个手脚长齐全的。争归争,吵归吵,生意不错,大家心情也不错,所有的不快都在第二天的忙碌中沉淀了下来。   一天傍晚七点,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何韵忙得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这时来了五个男人,一看就是心情极不爽的人,骂骂咧咧地找个桌子坐下,一开始就吸引了何韵的注意,总觉得来者不善。刚好急着上洗手间,就叫李钊过来在收银台帮忙站一会儿,从洗手间刚回到收银台,就听见那一桌传来粗俗俚语,“砰”一大瓶金威啤酒砸到地上,啤酒沫四溅,响声惊天,全饭店的食客和服务生都扭头去看他们。   李钊连忙走过去,满脸堆笑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请多多指正。”   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小个子男人翻了翻白眼,不屑地问:“你是大堂经理?”   李钊忙从口袋里掏出名片,点头哈腰地递过去说:“是的,请问……”   对方一点接名片的意思也没有,不耐烦地扫一眼说:“妈的,你这是什么破饭店?老子叫酒菜半个小时了,到现在还只是上桌时的四套碗碟,茶水也没有,烟灰缸也没有,酒杯也没有,就送了这只啤酒上来,喝个鸟啊?”   李钊再次微笑:“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是我们的错,马上上酒菜……小马,快上茶……”   小个子男人像挥苍蝇似的挥挥手,示意李钊走开,并歪着身体把一双脚直伸出去,像是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一样随意和自在。叫小马的女服务生看来是个有胆无谋的有着诱人大胸脯的姑娘,连忙用托盘托了一壶滚烫的菊花茶过来,不留神被小个子正伸直的腿绊个踉跄,那壶菊花茶不偏不倚就扔到小个男人的肚子上去了,并很快听到小个子像杀猪样地惨叫起来,何韵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咧着嘴闭上了眼,再看过去,正见那一桌的一个男人抬手给了送茶的女服务生山响的一巴掌,女服务生张着大嘴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另外几个男人高声叫骂帮小个子男人看肚皮和裤子,一个一直不开口说话的高个子白净男人说:“找死啊,老子叫人把你这破店给平了……”   何韵的“破店”不被人平的代价是三天内拿出现金三万块,朱志新翻着白眼捧着大肚子毫不客气地说,这是典型的服务员个人事故,追究起来,应该由李钊负全责。何韵的脸乌黑乌黑的,把外卖单翻得哗啦哗啦响,半天也不置一词,其实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样向罗语烟借钱,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自己是老板娘,自己就该负责任。再说,李钊有几毛钱?估计就算立马杀了他来要挟他也逼不出几个钱来。但她在三人商量的时候,还是义正严辞地同意朱志新的观点。   李钊非常失望,没想到何韵如此的不留情面,以前说她多爱多爱自己,没想到碰到困难就一脚踢开。想到三万块钱得在三天之内拿出来,那叫一个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做人实在是失败。到深圳几年,从来没在钱上面舒坦过,记忆里犹为深刻的就有两件与钱有关的事情。   第一件是那年刚到深圳,一连找了两个月都没找到工作,最后半个月的每天晚上他都是在公园的椅子上渡过的,最后三天他身上只有两块钱,这两块钱钢镚就好像两只金元宝一样被他从兜里掏出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掏出来,当他最终下定决心把两块钱买了两只廉价的面包吃完再也不给自己一点希望,准备在蔡屋围天桥一头扎下去时,看到脚边有一个得了白血病的老妇人,她的全身白得跟纸一样,面容很安祥地闭着双眼,躺倒的头边有一只向行人讨钱的铁饭盒,里面有一张十块纸币,求生的本能让他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便偷了老乞妇盒子里的十块钱,飞快地逃去。这十块钱支撑他又过了一个星期,并找到了一个送水工的临时工作。一个半月后他拿了自己的薪水来到蔡屋围天桥,老白血病妇人已不在,代替她的位子的是另外一个七八十岁左右的老乞丐,他给了老乞丐二十块钱,用另一种方式弥补自己负债的心灵。   还有一件事,那是他工作半年后,他的薪水依然无法正常地养活自己,房租已经拖到第十四天了,还有最后一天房东就要把他扫地出门。他坐在小租房里愁眉不展,鼓起勇气给一个同学挂电话,想向他借个几百块钱,正准备拔电话,没想到对方先他一秒钟打了过来,扯了半天才说:“李钊,有空送两百块钱过来,手头有点紧,发了工资给你。”   他听了这话差点跳起来,用大大咧咧的语气说:“靠,你TMD才两百块钱也好意思跟我开口借?!太丢人了吧?”   对方听了他的话心神领会,两人隔着电话笑得惊天动地,泪光闪闪。   最困难的时候过去了,可是无论走到哪里,活在哪一天里,在深圳,钱总是摆着各种诱人的POSE展示它的魅力:它在女人漂亮脸蛋上的高级化妆品里,在各种名贵的服装里,在闻之欲醉的法国香水里,在男人自信的笑容里,在各种名车名宅里,在一只手表几百万和一套要价几万几十万的西装里,在高尔夫球场绿茵茵的草地里,在丑陋的老男人身边甜得腻人漂亮得让人惊心的女人里,在钻戒股票夜总会酒吧总统套房现金卡银行里,惟独不在爱情和人的高贵心灵里。   “好,我想办法凑钱!”李钊冷冷地在两个人面前抛出这句话,转身走了。   何韵冷哼了一声,她讨厌沉不住气的男人。   当何韵把这件事电话里告诉罗语烟的时候,罗语烟先表了一下态,说钱不用急,她那里随时有,然后就事情本身跟何韵讲开了。她说,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也不能逃避责任,不能因为服务生是李钊招来的就要李钊一个人来负担这件事的后果,饭店应该有明确的规章制度和招工标准,这次出了事算是一个教训。钱可以你先掏出来,但得在饭店的账户里扣出来,团结信任和奖罚分明一样也不能少……   何韵听得连连点头,不由得佩服道:“怪不得你在深圳混得最好,确实你能掌控大局。”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想到了小光,想到当钟辉抚摸着这个漂亮男孩光滑的皮肤时,心里有没有罗语烟的影子?   刘雪婷已独自渡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忍受着对范之勋无法控制的思念,以及对他无法抑制的爱情,还有去留难定的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不是对爱情还心存奢望,也许,她已没有勇气活下去了。范之勋这次离开深圳,半个月既没主动给她打电话,也没有给她发邮件。他以一直极民主的态度,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他不避讳他很希望要这个孩子,但也不希望刘雪婷为他付出太多。毕竟未婚妈妈不是任何一个女人可以承受的,那是一辈子的事情。   最后,刘雪婷还是没有逃脱自己织的爱情网,她知道她可以没有许多东西,包括工作、漂亮、名声、社会地位、别人敬佩的眼光,就是不能没有爱情,为了爱情,她可以牺牲一切,只要对方乐意接受。   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范之勋,第二天,范之勋飞到了深圳,不知道为什么,刘雪婷居然在挣扎了半个月后见到范之勋的那一瞬间,哭得肝肠寸断,像个死里逃生见到情人的小女人,范之勋也控制不住地流了眼泪,他为自己拥有这样的爱情和女人而感动。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范之勋又像从前一样每周末来深圳见刘雪婷,借朋友的车带她去海边,或者去红树林散步吹风。他们像一对最恩爱的夫妻样走遍深圳各大商场,刘雪婷叫范之勋老公,范之勋用好听的北京话叫她亲爱的或是老婆,他们为了还没出生的孩子想许多稀奇古怪的名字,买各种看着顺眼却不知能不能用得着的小衣服小袜子小帽子小玩具。刘雪婷说有一个朋友在福田医院工作,可以托她去用B超照照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范之勋坚决不同意,只要她定期去做产前检查。他说:“对我来说,只要是我的孩子,他是男是女是妖是怪我都爱。”刘雪婷看着对方真诚而幸福的表情,开心得不行,那些范之勋不在深圳自己所承担的痛苦和忧伤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可是就在这时候,刘雪婷又收到陌生者的来信,而且不早不晚,总是在范之勋走的第三天寄来,信里总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依然是打印出来的字:   刘雪婷小姐,我劝你想清楚当未婚妈妈的后果。   刘雪婷小姐,你知不知道范之勋和他太太的感情非常好?   刘雪婷小姐,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   刘雪婷开始是气愤和害怕,可是接到这样的信多了,居然就习惯了。范之勋说托朋友帮忙再找一处房子搬离这里,或者干脆在别的地方买一套房子,刘雪婷执意不肯,她说:“这人对我对你并无恶意,我只是好奇到底是谁这么关心我们。他能找到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想必再找到我们要去的地方也是易事,不如就这样罢!”范之勋想想也对,就算了。   八月底,刘雪婷终于被范之勋说服请了一个家政服务生,是个经过专业训练每周工作五天月薪三千五的年轻女孩子,听说还是大专生。女孩子很善解人意,经常陪她聊一些心里话。白天刘雪婷会和小光聊聊天散散步,日子就显得不那么难过,再者做未婚妈妈的决心已下,其他的就丢到一边,又因为营养吸收得好的缘故,整个人像汽球似的膨胀起来,所以范之勋一来,她就像个可爱的变形胖娃娃似的向他撒娇,范之勋对她又疼又爱,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刘雪婷歪靠在他身上,轻轻地笑着说:“昨天我在楼下散步,一个阿姨说看我肚子的形状,很可能是个女儿呢。”   “女儿更好,肯定会像你一样漂亮。”范之勋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   “我还是喜欢儿子,儿子像你一样帅气又有型,而且,我相信他会非常聪明。”刘雪婷说。   “亲爱的,只要你安全,只要你能幸福开心,是儿子是女儿我都非常喜欢。”范之勋说。   刘雪婷甜蜜地笑着说:“我记得有一句话说——女儿是男人前生的小情人!要是真生了个女儿,你不会只顾着疼爱她而把我丢到一边吧?”   “真是个小傻瓜!”范之勋轻轻地拍了拍她光洁滋润的脸蛋,“谁也代替不了谁,那种爱是无法比较的,知道吗?”   刘雪婷轻轻地抚摸着肚子,感受着孩子细微的踢腾和各种小动作,窗外的阳光热情地探进头来,又笑咪咪地在淡绿色窗帘里收回它的目光,她突然一下子坐起身说道:“糟了,你一来我就忘记了,我的几个同学今天都要过来看我,现在快十一点了,我没买什么水果和零食。他们来吃什么啊?”   范之勋也很紧张,因为他是第一次见她的同学和朋友,赶紧冲到楼下的士多店里买了一   大堆水果和零食以及各种饮品。他们刚摆好水果盘,何韵、吴崇良、罗语烟,还有潘渊就来了。范之勋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又稍比他们年长几岁,显得洒脱而老到。他周到而体贴地寒喧几句后,便微笑着到卧室去看书了。罗语烟和吴崇良打心里对他满意,暗暗对刘雪婷竖起大拇指,潘渊不说话,显然自愧不如。正在高兴之时,有人按门铃,范之勋跑去开门,知道是刘雪婷的朋友小光,热情地邀请对方进来,何韵和刘雪婷都大吃一惊,但暗暗调整神色,当做没事一样。女人的直觉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罗语烟一看对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时不时地打量他。就在刘雪婷琢磨着罗语烟的表情时,门铃又响了,这回,轮到范之勋倍感意外和失措了。   家诧异地看着一个漂亮少妇旁若无人地走入客厅。   她脸上有一种刻意掩饰却又分明让人感受得到的高人一等的神情,头微微抬着,眼光以一种不易觉察的傲慢瞟视众人;GUCCI包随意地挎在手肘上,手指细长而白嫩,像所有养尊处优的漂亮女人一样柔软而诱人;脖子上精致的钻石吊坠项链闪闪发光,无言地显示一种尊贵和不凡;一套上白下驼色的Gucci裙装让她平添几分高贵而脱俗的气质;驼色细高跟交叉款式皮凉鞋与她修长的腿她的裙装浑然天成……你简直想像不出她的全身哪一个动作哪一件衣饰是可以用别的东西来代替的。她带着一种皇妃体察民情但又故作平易近人的表情扫了一眼这群刚才还在狂欢,此刻因她的到来而一下子沉默下来的人们,然后,她的眼光从刘雪婷隆起的腹部抬高到她的脸上,带有一种装作不在乎却明显蔑视的语气问:“你是刘雪婷小姐?”   刘雪婷看了她一眼,看不出表情地说:“我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卑不亢。   “你好,我是范之勋的太太,叫王虹,从北京过来的。”王虹昂着头微笑,向刘雪婷走近,做出要和她握手的样子。   不约而同,潘渊、罗语烟、吴崇良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快速站起身挡在刘雪婷的面前,而那时,范之勋也更快地站在刘雪婷的面前,大家像保护一个受虐的珍贵小动物般把刘雪婷保护在羽翼后,怕她受到伤害。所有人如临大敌地盯着王虹,好像她是只正虎视眈眈要吃小鸡的骇人老鹰。   再理智的女人可能也会在此刻被激怒,王虹也不例外。她孤身闯入这个让她想起就痛恨异常的房子,不仅所有人当她是敌人,就连同床共枕恩恩爱爱几年的老公也在此一刻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当做敌人,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善良,无法体会自己的痛苦吗?   “范之勋,你什么意思?我和刘小姐握个手也让你如此紧张?”王虹冷笑着说。   “我们出去谈吧!”范之勋伸手过来拉王虹,示意她和他一起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王虹又昂了昂头,一副风吹雨打雷劈我不怕的表情,“有话我们三个人当面说清楚不好吗?”   她已经无法忍受这样日煎夜熬的生活,早在几个月前,她就觉察出范之勋的感情出了问题,不仅他雷打不动地要在周末飞去深圳,不再关心她的感受,漠视夫妻间的床底之事,更讶异的是他会偶尔失态兴致勃勃说关于孩子的事情,一起走到街上他的眼光总会依依不舍地跟随路人的小孩直至看不见对方。这让她疑惑百生。终于有一天忍不住请了一个口碑极好的私家侦探来调查这件事,果不出所料,他真的在深圳有了女人。   她不想闹得很难堪,不仅两人是业界有名的模范夫妻,更重要的是,她对他有感情,她实在想不出离开范之勋还有哪一个男人可以代替他的位置。写第一封匿名信给刘雪婷后,范之勋有半个月失魂落魄万念俱灰的样子,这让她暗生得意,这说明那个女人已在采取措施了,或许做出决定与他一刀两断。正松一口气之时,没想到范之勋又活过来了,不仅活过来,还倍儿滋润,去深圳班机更早,回深圳的班机更晚,叫人代发的匿名信也毫无疑问不起丝毫破坏作用,忍无可忍之际只好孤注一掷闯进这里。她是个有胆识的女人,她不仅要在事实面前才开口说话——不是她不确定范之勋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实,而是她要当着三个人的面摆这个事实,还要看看范之勋到底是一种什么态度,也就是说,她想知道范之勋到底会把天平摆放在哪一方。   “那好吧,你坐下吧。”范之勋指了指餐桌边的椅子。   “我们要离开吗?”小光小声地问何韵。   “不要离开。”罗语烟冷冷地对小光说。她看这局势,气不打一处来,做梦也没想到刚刚还极力称赞的范之勋是有太太之人,而刘雪婷居然傻乎乎地为对方怀了孩子。更要命的是,看刘雪婷的表现,好像早知道对方有太太这个事实,女人对感情陷得太深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范之勋,你到底有什么打算?难道真的想享齐人之福?”罗语烟看到王虹坐下后,鄙夷地问。   范之勋坐在餐桌的另一边,掏出烟盒,手好像有些颤抖,半天才抽出一枝烟来,打了几次打火机才点着烟,然后闷声不响地吞云吐雾。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   王虹竭力显得高人一等和假装平静的表情。   罗语烟一副厌恶一切看透一切的表情。   吴崇良仔细研究那一对夫妻的嘲弄的表情。   何韵一副事已至此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光一副这世界太复杂又可怕的表情。   刘雪婷一副死活不关我事的散淡表情。   惟独潘渊一副竭力压抑将要爆发的愤怒的表情。   沉默的空气中流窜着各种各样看得见摸不着的火球,那些随时可以爆烈的火球以各种形式体现出来,在各人复杂的眼光中,在不同的表情里,在不同的肢体语言里,甚至在窗外流淌进来的清新空气里。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每个人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窗外一切白日嘈杂的声音以一种不真实的质感渗透进来,好像影院里被影片紧张的情节吸引的观众,用不可思议的忘情来观看正在上演的节目和人物。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突然,异口同声,潘渊和王虹问出了这句话。不过前者的语气带着愤怒,后者的语气带有压抑的颤抖。   “你们不要逼我!”范之勋低着头说。   “我们逼你?!”潘渊的眼神好像随时可以把钢筋水泥房子给烧起来,“你他妈的如此卑鄙,左边一个老婆右边一个爱你的女人,到现在还不舍得放生一个,你还说我们逼你?真想把你给宰了第9节   范之勋依然埋头抽烟。   屋子又沉默下来,所有的人都看着范之勋。   “范之勋,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交待!”王虹猛地站起身,大声地说道。大家惊诧地看见,这个从进门到现在一直表现得非常高傲和坚强的女人,声音里带着哭腔。   “王虹,你也别逼我!”范之勋沉重地说,也许是那一口烟抽得过猛,边说的时候边拼命咳嗽。   罗语烟看着刘雪婷心如死灰的样子,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转过身对她说:“雪婷,走吧,这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所有的人又转过脸来看刘雪婷,刘雪婷不说话也不动弹,罗雨语伸出手去拉她,刘雪婷像个僵尸般被动地站起来,范之勋一下子站起身,吼道:“我说过不许你们逼我,也不许你们逼雪婷!”   “还说我们逼你?”潘渊冲过去抓住范之勋的脖领子,要不是王虹过来拉住他的手,也许此刻两人已打起来了。   吴崇良把潘渊拉回到刘雪婷坐着的沙发这边,冷冷地看着一切,依然不置一词。   罗语烟冷笑着说:“范之勋,没人逼你,不过你今天一定要做出选择。你舍不得你老婆,现在乖乖地跟她回去,以后别再来深圳打扰雪婷了;舍不得雪婷,赶紧回去和你老婆离婚,我们几个老同学会把雪婷打扮得漂漂亮亮做你的新娘子。”   范之勋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低着头,过了半天才缓缓地说:“我知道我说出这话你们会恨我或鄙视我,但我真的没办法,雪婷和王虹两个人对我同等重要,选择一个而放弃另外一个都会让我痛苦一辈子。”   “雪婷,知道这个人有多么无耻了吧?走吧?不要再等什么了。”罗语烟动手去拉一直僵直站着的刘雪婷。   范之勋突然瞪着一下子变得血红的眼睛扫视大家大声说:“你们谁也不用逼了,该走的该离开的是我……”说完把烟头狠命地扔进烟灰缸里,转身就准备往门边走。吴崇良一下子站起来,跑过去笑嘻嘻亲昵地拉住他说:“哥们儿,别激动,先把事情处理好再走吧!这里的老少娘们都等你一句话哩。”   潘渊和小光也反应过来,把范之勋连拉带拽地扯回到餐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没意思,你们也不要逼我,我做不了选择,我去做和尚,这样就没这么多烦恼了,你们也就心满意足了……”范之勋又抽起了烟,一副嘲弄和不在乎的样子。   刘雪婷看着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突然觉得心灰意冷,特别是看到范之勋这副让她失望的表情时,更觉得万念俱灰。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没有给她一点点暗示和希望,好像她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这么久是理所当然似的,她是没有任何条件地爱着他,难道他不能在人前有   一点点的表示吗?他的妻子可以合法地拥有他的一切,太太的身份,被人尊敬的家庭,理直气壮的恩爱,她呢?她拥有什么?他甚至不愿意为她做出一点点的牺牲,她像梦游般主动走出罗语烟、何韵、潘渊、小光为她形成的保护圈,带着一种就这样罢的表情缓缓而坚定地往门外走去。范之勋吃惊地看着她,试探着叫:“雪婷?!”   刘雪婷没有理他,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就在这时,范之勋突然飞快地伸手抓起餐桌上水果盘里的水果刀,说道:“雪婷,王虹,我对不起你们!”然后握住水果刀往自己的胸前刺下去。王虹恐怖的尖叫声几乎刺痛所有人的耳朵,刘雪婷惊恐地看到范之勋从椅子上滑倒下来,水果刀插在胸前,白衬衣瞬间鲜红一片。两个女人一下子跪倒在范之勋的两侧。王虹一边用手去捂范之勋流血的伤口一边哭着说:“之勋,之勋,你怎么这么傻,我不逼你,我一定不会逼你,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答应过我要与我白头偕老,你答应我每年去一次外国旅游……你还答应我要看着我幸福地生活着……”   刘雪婷瘫跪在范之勋的一侧,把他的上身紧紧搂住,不住地颤抖着,泪雨纷飞,说不出话来,像个疯子样狂乱地吻他的手,吻他带血的衬衫,吻他眼角的泪,吻他那痛苦而绝望的脸,吻他那看起来非常苍白的唇,其他人或目瞪口呆或手足无措或跑来跑去找东西来包扎伤口,屋子里乱成一团,只有吴崇良记得打电话给120。   “吹吧,这是你展示精彩的舞台”,深圳福田区一个广告公司在户外竖起一巨型广告牌,鼓着腮帮子拼命吹萨克斯的黑人,和这样一句醒目的广告语。   很多人对这句话情有独钟,根据自己的理解能力和喜好把它改得面目全非。   赚吧,这是你好好捞钱的舞台!   滚吧,这是你丢人现眼的舞台!   笑吧,这是你展示成功的舞台!   追吧,这是你展示泡妞的舞台!   好吧,这就是我需要的舞台!   ……   红树林有人在惬意地散步;莲花山下孩子们在草地上愉快地放风筝;仙湖的弘法寺里有人跪在菩萨面前虔诚地祈祷(就是不知道菩萨们忙不忙得过来);深南大道上有人因找不到工作掩面而泣;五星级酒店里有高级妓女承包下套间,傍晚时分坐在酒店的大堂勾引有钱的客人;每个彩票点都有大堆的人买彩票,怀抱一夜暴富之梦乐滋滋地离去;高档住宅区能听到男女叫骂和打碎碗碟的声音;廉价的铁皮房子里一家四口挤在一张破板床上对着用一百块钱买来的旧电视里的精彩节目乐呵呵地笑;月薪两万的高级白领为这个月的房租和车子按揭发愁;公园里可爱单纯的打工妹因为男友送她一只漂亮的发夹而幸福得低下头;一个一连好几天都坐在广告牌下认真研究自己阴囊的精神病男人被警察塞进装乞丐的大货车送到别的城市,没过多久,又有人看到他坐在广告牌下,还在研究他那耷拉松驰且脏得一塌糊涂的阴囊。   吴崇良看着刘雪婷不管不顾自己的笨重身子,一刻不放松地守候在范之勋的病床前,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便想到了那个精神病男人。   “雪婷碰到范之勋这种男人算完蛋了!”吴崇良走出医院大门摇摇头对罗语烟和潘渊说。几个人相视苦笑,突然罗语烟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小光:“哎,小光,你和雪婷是朋友吧?你电话号码多少?我记一下。”何韵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光在罗语烟的手机上按他自己的手机号码。   吴崇良看着潘渊那张灰蒙蒙阴沉沉的脸,说道:“走走?”   “走走吧!”潘渊苦笑一下说。   “你也该考虑自己的事情了。”吴崇良轻描淡写地说。   “不说这事不说这事,你那公司怎么样了?”潘渊顾左右而言其他。   “还行吧,人一生就一个命啊,真TMD老了。年轻的时候不信命,到这年纪却信了。我知道我这人毛病,就有点小聪明,成不了大器。你太痴缠于感情,你要是能从感情里挣脱出来,比我出息大多了,我可听我一个朋友说你在业界已小有名气啊,前段时间帮你们公司在国内打了个大胜仗,那可是令许多大公司刮目相看的呀。”吴崇良狠狠地把烟抽一口,把烟屁股扔进路边的垃圾箱里。   “工作的事,倒还是比较得心应手,感情的事嘛,唉,谁都有自己挣不脱的枷锁。你呢?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你正儿八经地谈次恋爱。”潘渊说。   “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个性,我可没兴趣花太多时间在女人身上。老同学,听说了没有?感情的最好境界就是跟同一个人‘谈谈情,做做爱’,可是我在深圳,既能时不时地谈谈情,又能时不时地做做爱,就是没法在同一个人身上实践啊!哈哈,老同学,你一直还停留在谈谈情的阶段吧?我劝你也可以和我一样,身体和心理分开进行,日子会好过很多。雪婷这个人是个距离主义者,你恐怕不太适合她啊!”吴崇良边说边从包里摸出正被呼叫的手机,看了看号码,接了。   潘渊抱着双臂看他打电话。   “陪不陪你买鞋跟爱情有什么关系?”吴崇良挂电话时最后一句话说。   潘渊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吴崇良哭笑不得地说:“新认识的一个大连女孩子,长得倒挺可爱的,也颇有几分姿色,看起来蛮喜欢我的,可是屁大的事就上升到爱不爱的高度,这不,她在逛茂业百货看上了一双百丽的女装皮鞋,我说叫她喜欢就买下来,回去我给她报销,她偏要我现在就赶去茂业陪她把鞋买下来,不然就是不在乎她,就是不爱她,就要跟我分手,你说这跟爱有什么关系?真是神经病,唉!”   潘渊问:“年纪不大吧?”   吴崇良认真地想了想:“二十一?也许二十二岁吧,不清楚,现在的女孩子,真是搞不懂。不管她了。”   潘渊深有感触地笑道:“是啊!真是搞不懂,以前说是五年一代沟,后来成了三年一代   沟,现在呀,人家都说一年一代沟了。你看很多那些十几二十来岁的小毛孩子,穿得奇形怪状,有的哈日有的哈韩,耳朵边上像马蜂窝似的钻一溜耳洞,肚脐眼上纹各种花纹,去酒吧非要喝到HIGH,头发染得五彩缤纷,说爱你像说吃饭一样轻松平常,大街上就敢讨论避孕套的尺寸花样。我们财务部总监的小女朋友有一次陪他吃饭,两人亲热得旁人都不好意思,晚上几个人碰到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坐在马路上亲吻,跟世纪绝恋似的,见到我们同事居然若无其事地说:‘这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新男朋友!’那叫一个洒脱自在,真是服了。”   “嘿嘿,说得是啊,不服不行。就咱们这些半老不嫩的东西,上不巴天下不着地地活着,既不像五六十年代的许多人一样死心塌地把爱情当信仰,又不能像八十年代的许多人一样把爱情当玩具和游戏,注定只能这样不尴不尬地干耗着。”吴崇良笑着说。   潘渊眯着眼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若有所思,不说话。   “老同学,问你一个三八的问题,要是雪婷带着别人的孩子嫁给你,你愿意娶她吗?”吴崇良问。   “愿意。”潘渊没有迟疑地回答。   “哈哈,能如此痴情也是种幸福啊!对了,我们打的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吴崇良挥手叫了一辆经过的空的士。   潘渊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吴崇良钻进了车,半个多小时,车便到了“吹吧,这是你展示精彩的舞台”广告牌下,潘渊一脸茫然地看着吴崇良,不知他要干什么。   “你看看这个人脚下写了什么东西?”吴崇良笑着说。   潘渊疑惑地走近一点,看到聚精会神地玩自己阴囊的男人身旁有用粉笔写的漂亮华文行楷——幸福是在想要的路上。   “这是他写的?”潘渊半信半疑地问。   “前几天我曾亲眼看他拿粉笔写字,不过写的字不同,那天写的是——你什么时候放下,什么时候就没有烦恼。还有一天写的是——若能一切随他去,便是世间自在人。”吴崇良用一种很陌生的目光看着潘渊说。   八月十八日何韵的饭店正式开业,在深圳的所有同学都挖空心思地带人来帮她捧场,吴崇良开着自己的车顺便借了一个朋友的面包车把他的手下像拖猪仔般地全塞进车里拉到饭店门口,说是提前进行公司年庆;罗语烟开着她的日产风度车到来前已叫花店送了两只硕大花蓝摆到何韵的饭店门口,嘴里直嚷嚷如果不是深圳禁鞭,她一定买一串从早放到晚的长鞭炮来庆贺;刘雪婷在小光的陪同下也早早到来,准备了个红包想把它交给何韵就走,何韵生气地连名带姓地叫道:“刘雪婷,你丢不丢人啊?居然做这样的事?”刘雪婷也怪不好意思的,只好和小光留下来坐在罗语烟那一桌,红包也没送出去;潘渊带了几个同事,说是为一个同事庆祝生日,还带了只大蛋糕,加上不时拥进来的顾客,一时间饭店人满为患,李钊作为大堂经理,跑来跑去的忙得腿直打哆嗦,不过心里开心得要死。   等到大家酒足饭饱,几个最要好的同学各自从他们的朋友圈子里抽身出来,已是九点过了,何韵把饭店的事一股脑交给李钊,和罗语烟几人泡在一起。吴崇良说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得找个地方好好搓搓麻将,说到打麻将,大家一致赞同,这可是在大学就保留下来的光荣传统。罗语烟说:“去我家吧,我家够大,房间够多,想打麻将就打麻将,想睡觉的去睡觉。”   刘雪婷也难得高兴,说道:“好啊,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大家已经拿她没办法了,既然她执意要当未婚妈妈,也只好不再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不正常了。   何韵用手肘轻轻地碰了一下刘雪婷,用眼神示意站在一边的小光,刘雪婷恍然大悟,说道:“算了,你老公在家不方便,还是去我家吧,我家也挺方便的。”   “你家?哪个家啊?福田的家还是蛇口的家?”吴崇良故意问。   刘雪婷没说话,她知道大家对她的感情,只是恨铁不成钢的一种心态而已,坚持道:“到蛇口吧,那边空气好,福田的家我已经好久没去住了,估计都结蛛网了。”   何韵也附和道:“可以啊,那里挺漂亮的。”   潘渊和吴崇良就是不答应,很简单的道理,人都在福田了,离罗语烟的家又近,跑到蛇口去打麻将,不是吃饱了撑的嘛?罗语烟也再三申明,她老公去了上海,根本就不在家。这个时候,刘雪婷和何韵谁也没机会没办法开口解释小光的事,只好听天由命地钻进罗语烟的车里,小光跟个乖乖的小妹妹一样理所当然地跟着刘雪婷,刘雪婷只好在心里阿弥陀佛,希望别在罗语烟的家里出什么岔子就好。   也许是何韵和刘雪婷的祈祷显了灵,一直到天亮真的就没有任何意外,潘渊和刘雪婷坐对面,何韵和吴崇良坐对面,为了照顾客人,罗语烟就在旁边侍候着,时不时替换一下需要替换的人,小光乖乖地坐在刘雪婷的身边看她打麻将,也不随便走动,只是对鞋柜上的一对男人鞋感兴趣地多看了几眼,对他们几个同学偶尔提起的罗语烟老公的名字愣了愣,但也没太在意。早上六点多钟的时候,大家已经有些困了,何韵吵着要吴崇良讲笑话提精神,虽然大家公认他这人最没品位,但也公认他是最能调节气氛又聪明的一个人,吴崇良张口就来一堆荤笑话。   所有的人都笑了,惟独小光像个小女孩一样既害羞又好奇的神情,罗语烟看他的样子,笑着说:“看这孩子,害羞得跟个小媳妇似的,我们这帮老同学全是老流氓,你可别太害羞。对了,你要是不困的话,我拿我的相册给你看,想当年啊……”   何韵和刘雪婷对视一眼,暗暗叫苦,却又开不了口,小光开心地答道:“好啊!”   罗语烟抱出厚厚的一本一本的相册,招呼小光坐到沙发上去,只听两个人像姐妹般地对答着……   “这是我十八岁的时候,刚上大学的那一年。”   “嗯,那时候你是短头发,好精神。”   “这是我们班所有女生的合照,十八个,看出哪一个是我了吗?”   “嗯,这个,是这个吧?”   “对,是的,那时候真年轻啊!像你现在一样……”   “我真羡慕你,我没读过大学。”   “没关系,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了,看这一张,这是我大学毕业照,看起来挺有意思的啊!”   “那时候的你没有现在漂亮。”小光说。   “胡说,那时候多精神啊!”罗语烟笑咪咪地说。   “真的,我觉得你现在漂亮多了。”   “……这一本差不多看完了,给你看我的结婚照,这是外景照,我对这一张最满意,所以摆在最前面……”   “钟辉?!”小光失去控制的声音。   “小光,你怎么啦?小光?小光……”罗语烟失声叫道。   大家慌忙扭头看去,只见小光痛苦地从沙发上滑到地下口吐白沫扭作一团抽搐着。   吴崇良快速地起身,跟大家说:“不要慌不要慌,好像是癫痫病发作,雨烟,快去拿条毛巾来。”   罗语烟手忙脚乱地跑去拿毛巾,其他人手足无措地看着,吴崇良顺手在沙发上拿下灰黄色沙发套垫在小光的头下,而那时,小光的瞳孔散大,口吐血沫,一次又一次的痉挛后,突然停止,然后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何韵吓呆了,刘雪婷开始拨打120,吴崇   良告诉她说不用叫急救车,因为他的呼吸还是很均匀,然后把罗语烟拿来的毛巾帮他擦了嘴角的血沫和唾液,把小光的头摆向一侧,站起身摇摇头说:“没事了!”   大家祟拜地看着他,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询问:这样就行了?   但确实这样就行了。过了一会儿,吴崇良和潘渊小心地把昏睡的小光抬上罗语烟家的客房,大家都试着去探小光的鼻息,确信他安全无事,这才分头像老鼠般窜来窜去到处找东西吃。从冰箱搜到食品柜,从微波炉到水果盘,无一例外,所有的东西都优先摆在刘雪婷的面前,刘雪婷笑着说:“你们当我是猪啊?”   “做猪有什么不好?又幸福又快乐!”罗语烟突然一语双关地说。   大家都装作没听见,削水果的削水果,吃饼干的吃饼干,喝饮料的喝饮料,刘雪婷边喝可乐边盘算找个什么机会说小光这件事,突然罗语烟沉重地说:“其实人活着真没什么意思,我在深圳这几年,表面上看起来是过得挺滋润的,但并不是像你们看到和想像的那样。有时候——都想死了算了,可是转念一想,深圳有那么好的几个同学,想到再怎么样还能和你们聚一聚,笑一笑,就算心里再苦,再累,就算被人欺骗,被人暗算和打击,也还是踏实的,知道自己不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   大家静静地听着,心里都异常难受,是啊!谁不是心里有那么一个温暖的角落?珍藏着一些可以让自己跌倒后重新爬起的力量?才在这麻木冷漠的都市假装有滋有味地活着?!假装都是幸福的!   刘雪婷心里尤其难过,罗语烟的话表面是在表白,其实也在暗示着别的一些什么,正在斟酌要不要现在开口讲小光的事,却听到何韵说:“雨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雪婷是知道一些小光的事,没有告诉你,是怕伤害到你,现在既然事情都这样了,瞒也没必要了,我就说了吧,小光是你老公的——朋友。”   何韵说到“朋友”这个词时明显地停顿和犹豫了一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代表什么,罗语烟装作不在乎地冷笑一下,就像知道别人以为很难而自己八百年前就懂得的算术题一样的轻蔑,拿起桌上的烟,又快又准地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摇摇头,狠命地吐出一口浓烟,又冷笑一声,再狠命地吸了一口烟,突然和着烟狂笑起来,带着被烟呛着的咳嗽声,带着亮晶晶的泪水,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天翻地覆,笑得所有人听之心碎……   大家又心酸又无奈地看着她笑,没有一个人开口讲话。终于,好像过了好几个世纪,她止住了狂笑,但还是带着泪水用一种说不出意思的笑声说:“我早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没想到的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三百万的交易真是一笔大买卖啊!”   人生里哪一样东西不可以当做买卖来做?   刘雪婷看着罗语烟癫狂的样子在心里对自己苦笑,她相信爱情,她付给范之勋她全力能送出的爱情,范之勋回报得多,她会感到开心或幸福,回报得少,她就会失落或不甘,甚至用更大的感情投入来攻击对方的心门;她上班,交给老板她的时间她的精力,换得老板的重视、薪水以及他人的尊重;她的现在交给过去和未来,换来的是回忆、幻想、理想和所谓的生活。虽知百年之后一切灰飞烟灭,她还是无法从游戏里抽身而出。人在尘世里,生存和感情都是身不由已,且傻一回罢!她突然想大哭一场,为身边为所有身陷红尘无法自拔无能为力的人。   那夜,我走在街头看你徘徊   那夜,你哭着对我说要离开   那夜,深圳的灯光熄了又亮   那夜,你说你累了倦了想逃   可是,亲爱的,我走不出这滚滚红尘   一如走不出我为自己纺织的情网   第10节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打开了,小光一副受了伤却极力表现无所谓的样子走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他,刘雪婷想开口,可是想到身边的罗语烟,便装作不在意地转过视线,罗语烟掐灭烟头,轻松地说:“小光,我送你回去吧!”   小光的目光像飞逝而过的冰刀一样没有目标地掠过整个大厅的人和物,径直走向大门,拉防盗门扣链,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两天,刘雪婷拿产检卡准备去医院例行产前检查,突然看到钟辉匆匆忙忙从小光的房子里出来,看起来非常焦急的样子,刘雪婷正想给罗语烟打电话问问她的情况,没想到对方打电话过来,说她正在机场,准备去欧洲玩一段时间。刘雪婷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祝她玩得开心,一路平安。   九月底的时候,刘雪婷的身子已是极其笨重了,算时间,也就怀了七个月,可是好像人家八九个月的身孕一样,妇产科医生每次帮她做产检后总会说:胎儿发育得很好,你要多吸收营养啊!   刘雪婷幸福地对他笑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听说女人一般怀了孩子后很能吃,特别是在怀孕后期,可是她胃口并不怎么好,有时也会担心孩子营养跟不上,可医生这样说,又让她放心了。有的胎儿就有那种能力,当母体供给的营养跟不上时,会吸收母体储存的能量,想必自己的孩子就是这一类吧。保姆是个很尽职的人,不时地弄花样饭菜出来,她也尽可能地让自己多吃,虽然有的菜确实让她感到讨厌,虽然大多的时候她的脸色是憔悴的,但是眼睛很有神采,她爱范之勋,她对他们的孩子充满期待和无法言传的爱。她现在已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打扰范之勋,她知道他有多为难,她对他的爱有多深,就对他的处境有多心疼。虽然范之勋出院回北京后越来越少地来深圳,但她再也不抱怨了,想起他自杀时的满身鲜血,她就会后怕得一阵一阵地颤抖。她无法想像这个世界没有他,她将怎么样活下去。他每天给她一个电话,这就足够了,她一点也不孤单,她有孩子,他们的孩子,想到这里,她会微笑,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最幸福的女人!   亲爱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在深圳很多东西是必不可少能带给你快乐的,比如:名誉、理想、金钱、职位、权力、成功……只有爱情是美丽的罂粟花,少了它你会更安全。   在北京,王虹和范之勋打冷战已过一个月了。   她真的不明白,当范之勋自杀的那一刹那,她怎么会如此失态,难道他对她真的是那么重要?她无法明白,当她在医院里看清范之勋的伤口只是横着拉长的而非想自杀的人直插入的伤口,明白范之勋用的只是苦肉计时,她不揭穿他,更没有弃他而去;但她更不明白,为什么一切看透后,她还像个最贴心的女佣样侍候在他身边,和刘雪婷比赛似的显示自己对他的温柔体贴来;最让她自己无法明白的是,她无法做任何动作,下不了任何决定。   她当然不会明白,这是人的一种惰性和惯性,还有女人的虚荣心和不甘心。眼前的痛苦再大再深,毕竟是一点一点地接受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有时候,退一步往往需要比进一步有更大的勇气和魄力,她不知道怎么办,但也不想这样,便只好在心里摧残自己,在人前的时候,他们依然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可是一转身只有两个人面对的时候,谁都无话可说。   然后,有一个周日,范之勋从外面回来,她要出门,两个人在门口遇到,看到范之勋那疲倦憔悴的样子,心里还是很难受。她的眼光碰上他的,略愣了一下,范之勋突然一下子把她揽进怀里,狠狠地吻着她说:“亲爱的,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王虹挣扎了一下,突然便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哭得身软骨酥,范之勋把她半拥半抱着带回屋里,拥在沙发上坐着,不住地吻她脸上的泪水,不住地说:“亲爱的,对不起,对不起亲爱的……”   女人假装的坚强外壳一旦打破,所有的事就好办了,范之勋放了心。最可怕的往往不是哭泣或者有要求的女人,真正可怕的是那些一声不响转身离去不提任何要求的女人,那是一   种死了心不再对男人有任何奢望的女人,那也是任何的甜言蜜语和任何的行动也打动不了绝不回头的女人。   范之勋应和着听王虹哭诉一番后,开始做自我检讨,当然也不忘暗示自己一定要孩子的决心。他春风化雨般地表示这样的意思:论感情,当然是和王虹的深,但刘雪婷一个女孩子家,连个名分也没有,愿意为一个已婚男人生孩子,这份痴情足以让他感动和欲罢不能;论身份,刘雪婷只是一个打工妹,就算月薪再多,也只是替人家做事的,不像王虹出身富贵;论相貌,刘雪婷虽然年轻漂亮,但没有王虹有女人味和性感;论将来,王虹和范之勋有太多共同的理想太多可以共同实现的愿望,而刘雪婷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王虹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已经舒坦很多了,这个时候,她已在心里帮范之勋为刘雪婷定了位——一个二奶,或是借腹生子的机器。王虹娇嗔地抱怨诉苦了一番后,开始理智地和范之勋讨论问题,最后达成了一个口头共识:刘雪婷的孩子生下来后,范之勋把孩子要过来,跟外人说是抱养的孤儿,从此跟她一刀两断,买断的价格不超过一百万人民币。   十月的深圳,依然炎热如夏。   何韵的饭店已慢慢走上正轨,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红火,可是每到月底结账,却看不到账目上所反映的盈利现金。清理下去,账本里尽是一张一张的借条收条或支出白条,比如朱志新今天支三千借朋友,后天支一千寄回家,这个员工支一百,那个员工因为什么意外支一百五。何韵看了一个头两个大,总想找个机会好好理一理这事,可是没经验,又因为没时间,一拖再拖。更让她郁闷的是老觉得李钊对她心不在焉,十天半月做不了一次爱,有时候情意浓浓地想跟他说说悄悄话,他总是忙忙碌碌,要不就算有空了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是说他很累吧,看到那些水灵灵的女服务生就像活过来了一样,眼睛放亮,谈笑风生,跟她们眉来眼去,有时候看得冒火,恨不得手里一把菜刀飞过去。   有一天何韵向带客人来吃饭的吴崇良诉苦,关于饭店收支的问题,吴崇良一听就察出端倪来,直截了当地跟她说:“你钻进人家的套儿里去了,赶紧把这饭店转让把本捞回来,不然到时候两手空空。”   自己花费许多心血支撑起来的正红火的饭店一下子转手,何韵实在是舍不得,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最后何韵采纳吴崇良的建议,在他的介绍下找了两个可靠的人,一个出纳一个会计,从此做甩手掌柜,虽然大多时候还在饭店晃,但也时不时能抽出点时间去逛逛华强北,或是去书城买买书什么的。朱志新借钱的事因为有时候故意脱身或找借口逃掉了不少次,省心了不少。   周日,何韵突然接到罗语烟的电话,说现在没什么事,想去商场逛逛看能不能买到点什么东西,何韵正想为自己买一两套换季衣服,便答应了。罗语烟想去西武,何韵想去女人世界,最后折中一下,到茂业百货见面。   两个多月没见,两人都吃了一惊,罗语烟看起来神采奕奕,倒不像是那种老公有了外遇自己身心备受折磨痛苦不堪的女人,何韵却显得苍老起来,但多了一种事业女人的精干。   “你没事吧?”何韵试探地问。   正在这时,罗语烟的手机响了,何韵仔细揣测,听口气像是在对钟辉说话,不由地暗暗称奇,罗语烟说完了扣掉手机,接过刚才她的话说:“哈哈,我能有什么事?刚才是钟辉的电话。”   见她如此轻描淡写,想必不会有什么猛料能曝出来,何韵只好扯起了刘雪婷,两人边聊边从茂业百货一楼逛到五楼,最后的收获是,罗语烟花了三千多为钟辉买了一条BALLY的皮带,何韵帮李钊买了一只五百多的金利来公文包,和一条四百多的鳄鱼领带,自己在几件看上的衣服前摸了又摸,试了又试,来回逛了好几圈子,还是一件也没买。罗语烟知道她是心疼钱,叹息道:“何韵,我不知道你有多在乎李钊,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在深圳,你爱任何一个人不要超过爱自己的限度,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死得很难看!”   何韵不在乎地笑笑,拎着礼物袋回饭店。客人不多,在厨房门口正撞见李钊半抱着一个叫小玉的女服务生在抢一块西瓜吃,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把领带和公文包隔着门甩进小休息室的沙发上,转身噔噔地故意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到洗手间,慌得李钊连忙松了手,小玉低眉顺眼地去收拾大厅的残桌。   女人一般少有藏得住心事的,尽管已半个多月没有和李钊做床上运动,但是当那天两人洗刷干净后李钊有那意思时,何韵还是疙疙瘩瘩的。李钊本来收到价值不菲的领带和公文包心情挺不错的,正想借此机会表现表现,见何韵的手脚真真假假的推拿了几下,索性省了工夫,就势理所当然地睡去,把何韵气得牙痒痒,欲火焚身却无法消除,马上转成怒火燃烧起来,“叭”地摁亮床头灯,把枕头放在背后靠着,拿起一本书翻得哗哗响。   “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还要去饭店呢!”李钊咕哝一句。   说到饭店又火上加油,何韵气冲冲地说:“朱志新怎么回事啊?怎么老支钱啊?他投资的那点钱已经快支一半去了,还有你啊!你上次支三千块钱干吗呢?薪水不够你用吗?”   “朱志新的事我也准备跟他说说,我那三千块钱借给一哥儿们了,说下个月还。怎么这么晚说这事啊?困死了,睡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李钊说。   “李钊,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再爱我了?”何韵委屈了半天,把书扣在胸前,终于说出了这句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到了手上了床还对她说“爱”真是有些浪费,李钊模棱两可地说:“不要瞎想了,睡吧睡吧,困死了……"   “钊,我真的感觉到你对我的爱少了很多,我的直觉很准,如果你厌烦我了,就告诉我吧,我承受得起……”何韵说。   “真的不要想得太多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个性?”李钊有些不耐烦地说。   “那你干吗老跟那些女服务生打情骂俏的?下班了还腻一块儿不舍得走?”何韵说。   “我那是工作,是人性化管理,知道不?我不跟她们打成一片,老高高在上的,哪能管好她们啊?再说,你吃醋也太不是地方了吧?我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吃窝边草啊!”李钊本来就很困了,加上对何韵半夜三更地说这些话多多少少有些厌烦,不客气地说。   何韵一听更来气,口不择言地说:“还人性化管理呢!大家都看不过眼呢!再人性化管理都要管理到人家的床上去了……”   “你有病啊?”李钊抬高声音说。   何韵一下子呆了,和李钊在一起这么久,他还从没对自己说过这种话,一下子接受不了,扯起枕头砸过去,口里骂道:“姓李的,你骂我有病?你也不想想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钊烦到极点,噌地坐起来,伸手把衬衣套上,什么话也不说“砰”地关上门走出去了。   “……在深圳,你爱任何一个人不要超过爱自己的限度,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死得很难看!”何韵想起罗语烟说的话,抽抽嗒嗒地抱着枕头哭了。   李钊甩门而出后,并没有目的地。不夜城的深圳,无论在晚上几点,都繁华热闹异常,不时的有男男女女游魂样地荡来荡去,也不知道到底是干什么的。李钊在路边呆立了一会儿,想去哪个酒吧泡吧,看看手机时间,都凌晨一点了,一般酒吧二点就打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溜溜达达地走到田面的草地上,还没想到是不是要坐一下还是走走就回租房,突然见一个女孩子跟了上来,大大方方地问:“先生,你晚上要伴吗?”   李钊仔细地看对方一眼,路灯照得这个女孩子的脸庞有一层软和圣洁的光茫,白色的T恤遮不住她那丰满的胸部,蓝色的牛仔裤包着她娇俏而上翘的臀部,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路灯照得她的眼睛明亮而热烈。   那一瞬间,说实话,说不动心肯定是假话。和何韵一起快一年了,真的是没有任何的新鲜感,大多时候是为了做爱而做爱,再说何韵极保守,很少能配合他玩一些床上花样,少了不少乐趣。看着女孩子坦率的目光光洁的脸,还没开口说话,心就咚咚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四处看了看,就算再怎么样坦然,想到是跟一个站街女搭话还是有些心虚。   女孩子看到他东张西望不说话,又问道:“先生,你听我说话了吗?”   “看起来你很年轻啊!干吗要做这种事啊?”李钊刚一开口说出这话,便恨不得用牙把舌头咬掉。   “你认为年轻应该做什么事?”女孩子带着一种戏谑的语气问。   “比如说,你这么年轻,可以找一份正当的工作,可以去商场当收银员,可以做一个普通文员,可以做推销小姐,深圳很多人都没有文凭的,可是他们可以……”看着对方故作一本正经地看自己说话,李钊结结巴巴起来,越说越心虚,到最后,声音小得连自己也听不见了。   女孩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尴尬的样子,突然就势坐在草地上,李钊也不由自主地坐在她身边,两个人天南地北地海扯。女孩子叫赵晴晴,是个话匣子,虽然说话慢条斯理,但一开嘴就止不住,这时李钊才明白她并不是什么站街女,不仅是个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生,和同居三年刚结婚不久的老公吵架后赌气跑出来的。   “同居久了多没意思,连做爱这么富有激情的事现在做起来都显得那么无聊无趣,你说是不是?”赵晴晴一边用手在草地上无意识地划着一边无奈地说。   “也许吧!”李钊说,他想起自己和何韵,也觉得没意思透了。   “你知道吗?”赵晴晴问。   “知道什么?”李钊问。   “唉!”赵晴晴叹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李钊是不是个可靠的值得倾诉的对象,“我一直想问别的男人,是不是女人到手了就不会再珍惜了?说句不怕难为情的话,我们结婚前做那事非常有激情,有时候一晚上四五次,就算快结婚的时候一周也要做三四次,可是一结婚,现在快两个月了,只做了两次,我每次想要,可他总是说很累,下班回家宁愿上网待在电脑前消磨到凌晨一两点,也不愿意拿出一点点时间和我说话;以前我们在一起可以一连牵着手说上几个小时的话还不舍得分开,可是现在整天待在一起还说不上十句话,而且还是我主动找他说的,更烦的是,就连做那个,他也像是完成任务似的,你要知道,这真的很难受,我甚至为这事都后悔跟他结婚了,你不是女人,你无法体会得不到满足的女人的痛苦……”   李钊听到这里,早已欲火焚身,顾不得其他,试探性地拉起赵晴晴的手,见对方没反感,又试探性地去亲她,对方还是没有反抗的表示,还陶醉地闭上了眼,立马“噌”地从草地上站起来,拉起赵晴晴就往附近的宾馆冲去。   良宵一夜,几度销魂,李钊美滋滋地从睡梦中醒来,伸手去摸赵晴晴,扑了个空,却摸到一封信,睡眼迷蒙地刚看了个开头,吓得差点晕过去。   亲爱的艾滋病受惠者:   很荣幸,你是我的第(21)个艾滋病受惠人,也是我们冷罂粟女子中心的第(381)个艾滋病受惠人。对于所有乐意为自己的情人和老婆找“同情姐妹”的,对自己的精力和魅力自信无比的男人我们都会毫不吝啬地奉上我们年轻的身体和我们狂热的感情以及我们暗藏的极乐之疾,谢谢你的合作和奉献精神!   冷罂粟女子中心5号   传播人即日   李钊跳起来,惊恐地四处张望,想找到昨晚称自己叫赵晴晴的女孩子,想问个究竟,想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恶作剧,可是整个房间里除了那一封信外,没有任何可以代表赵晴晴曾存在的证据。噢,不!地上有一团团擦过完事后的精液的卫生纸,它们或团成团或放肆地摊开,或隐或显一些污秽的痕迹,像交战后不幸阵亡且又被脱了衣服显得极难看的白花花的尸体。他想起来他们做第一次的时候,他说没有避孕套,他以为女孩子会不高兴或拒绝跟他做爱,没想到对方说:“我知道男人都不喜欢戴套,宝贝,没关系……”   当时他还在想,这个女孩子真是善解人意,现在看来,自己不过是钻进了人家下的套套里去了。想到这不可能是一个玩笑,他拿着信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发疯似的冲进洗手间,不要命地一遍一遍冲洗自己,特别是下身。有一瞬,他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长过那玩意儿,恨不得拿个剪刀剪掉,拿个斧头来剁掉。腐烂,死亡,卧床不起,没有眼珠,身上的肉和皮一块一块地腐烂掉,像鸡爪一样变黑的手颤巍巍地伸出去,旁人惟恐避之不及的身影,一幕一幕可怕的景象折磨着他,每一个镜头里的他都那么令人厌恶,让人恐怖。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宾馆的订房押金也没想到退,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母病重,速回”!   何韵看着手中李钊家里打来的加急电报,急得团团转,已经是第三天了,李钊自那晚甩门而去后,鬼影子也没见一个,手机根本不通,他的为数不多的同学或朋友那里也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而她也不知他家里的电话,无法问候他家人,最后一咬牙取出五千块钱按电报地址寄了过去,心急如焚地等着他归来。   到第五天的晚上,何韵从饭店收工回家,发现李钊胡子拉碴地在租房里坐着,像个被打了劫饿了好几天的倒霉鬼,又像个从地狱里转了一圈终于捡回性命的病痨鬼。何韵担心受怕委屈了好几天,本来想损他几句或是不理他,没想到他这个样子,先就难过心疼起来,忍不住轻言细语地问:“你怎么啦?”   李钊茫然地转过脸看了何韵一眼,不说话。   何韵见此,不知道再能说什么了,突然想起他家里打来的加急电报,连忙掏出来交给他,心里想,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已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才这个样子。   “我明天回趟老家。”过了许久,李钊说。   “应该的,你也不用太担心,老年人不像年轻人,有个三病两痛的都很正常,你一直没回来,我自作主张地帮你寄了五千块钱给你家里了,还有,你明天什么时候回去?想带多少钱?我想法帮你筹备一下,饭店的公款也不能老挪用,五千块够吗?”何韵问。   李钊听着何韵在那里温柔地说着话,突然一阵冲动,觉得她是那么善良和美丽,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何韵以为他是临别前舍不得自己,也有些伤感,轻轻地去吻他。其实她做梦也没想到,这封电报,只不过是李钊半个月前和家乡的朋友合计设的一个骗局,想诈骗她的钱财而已。李钊想到自己现在身藏恶疾,而何韵倾心为己,心里有愧,不知不觉温存起来,也去回吻何韵。何韵正慢慢陶醉,李钊突然神经质地一把推开她,像是推开梦醒时突然变成了魔鬼的美女。何韵惊异地看着他,李钊也一脸惶恐地看着她,低下头不置一词。   亲爱的,如果你不知道这世界正在发生什么,那么就请沉默以对吧。   夜越来越浓了起来,刘雪婷将翻开的书倒扣在书桌上,突然感到下腹一阵硬痛,后腰也发酸,开始并没在意,想到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打算简单冲一下凉去睡一觉。近两个月来,因为BABY长得越来越大,睡觉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腹部也曾偶尔硬痛过。刚进了浴室,腹部又开始痛了一阵,突然心慌起来,算预产期还有近一个月,应该不会是要生产了吧?   过了一会儿,腹部没有痛了,松了一口气,暗暗安慰自己,这可能只是正常现象,刚低下头准备洗脸,腹部又开始疼了,而且疼得比前一次更厉害,知道这不能再大意了,稍稍镇定片刻,走出洗手间敲保姆的门。保姆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听刘雪婷说了,一点也不惊慌,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打电话。   “范先生关机了。”保姆说。   刘雪婷听了这话,突然很委屈,想到自己快要生孩子了,孩子的爸爸却在别的女人身边,说不定在风趣幽默地与别的女人打情骂俏,或者正赤身裸体和别的女人疯狂。想到这里,忍着腹痛她开始掉眼泪,保姆看她的样子,也心酸不已,说:“雪婷姐,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要,死了算了。”刘雪婷赌气地说,说的时候,手却开始不自主地拨坐机上的号码,除了证实范之勋确实关机外,一无所获。等又一阵腹痛过后,她开始拨何韵的电话,何韵告诉她马上打的来蛇口。   医院,妇产科的夜间值班医生正在看一本搞笑的书,见刘雪婷的保姆急匆匆地叫她,慢条斯理地问刘雪婷:“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刘雪婷:“有三四个钟头了。”   “多久痛一次?”医生一边用手来测按她的腹部一边问。   “没有确切地看过时间,几分钟痛一次吧。”刘雪婷说的时候正好又一阵痛疼,边冒汗边噙着眼泪边说,这个时候,她真的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   “几个月了?”医生还是没有表情地问。   “九个月。”刘雪婷痛得有气无力地说。   “上一次的产前检查是什么时候?”医生问。   “一个多月前。”刘雪婷想想说。   “这么高的月份产前检查最好是半个月或一周来检查一次,这是头胎吧?”医生问。   “是的。”刘雪婷疼得要死过去了一样。   “不要慌,放松一些,头胎是会难一些,而且也没这么快就要生产,叫护士带你到妇产科病房休息吧。”医生说了,又开始低头看书。   保姆看值班医生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得恨不得一拳把她的眼镜捶进她的眼睛里去。一个护士带她们到一间待产房,已有好几个待产妇人在哼呀叫着。何韵和潘渊赶到病房的时候,很吃惊地看到刘雪婷居然像没事一样看着那些人哼叫。一阵阵疼过后,刘雪婷含着眼泪笑着对何韵说:“我本来觉得自己疼得要死过去了,不过看那些女人的惨样,我就觉得好笑,而且也好像没那么疼了。一个女人还咬烂了她老公握她的手……”   几个人看着她哭中带笑的样子一阵心酸,谁都能体会她此时的失落和难受的心情,可是谁又无法真的代替她去感受她的难受和失落。潘渊跑到住院部找值夜班的人交涉,终于把刘雪婷弄到一间单独的病房安顿下来。保姆跑去夜市买了许多吃的东西过来,可是谁也没有心情吃,几个人不住地陪她说话,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刘雪婷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尽量不想范之勋,阵痛过后,也会强颜欢笑附和他们说几句。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范之勋终于开了手机,收到何韵发的短信息后马上打了电话过来,问清在什么病房,说马上赶到机场坐最快的飞机到深圳。羊水破后的两个小时,刘雪婷终于被送进产房,那时候,她已痛得死去活来几回,惟一想说的和能说的就是:“医生,拜托你帮我剖腹产吧,帮我打麻药吧,只要不痛,怎么样我都愿意……”   下午三点,刘雪婷终于顺利产下一个六斤九两的男孩,第一个从护士手里接过孩子来的是潘渊。他看着孩子小小皱皱的脸,紧闭的眼睛,紧握的粉粉的小拳头,像捧着圣婴般激动不已。   “妈妈,你看……”一个小女孩用力摇着妈妈托着她的手,胖乎乎的小手指着。   “啊,你看,好漂亮啊!”行人里有人发出惊叹声。   “太奇怪了,怎么新娘子一个人在路上走?不太像是照婚纱照啊!”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对她身边的男友说。   “好美的新娘子,好漂亮的婚纱啊!”几个过路的女孩子叹道。   第11节   深南中路这一路段两边的行人都放慢了脚步,或行或驶的车辆里不时有人头探出车窗外,想看仔细那个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司机不住地说:“把头缩回把头缩回。”   一个穿婚纱的女人。   一个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   一个高挑的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   一个无可挑剔的高挑的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   一个引人注目的无可挑剔的高挑的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   一袭飘逸的白婚纱,轻舞飞扬的面纱,每一个精致细巧的头饰、耳环、项链,都恰到好处地衬托她的美她的脱俗和不凡。修长的手臂,两手轻提裙裾,一脸肃穆和庄严,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和幸福,就好像牧师在说:你愿意嫁给他吗?她嘴里刚坚定吐出“我愿意”那一瞬的神情和眼神。   她就一直带着那种表情,缓缓地往前走着,在深南中路的人行道上,旁若无人地,幸福地,坚定地,轻轻地走,所到之处,人们都啧啧称赞,暗中猜测她老公享得怎样的艳福,暗暗猜测她为何独自一人,有两个被人培训以偷东西为生的十来岁的小男孩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工作,一路好奇地跟着,兴高采烈地在后面不时惊奇地俯下身去摸一下她拖到地上娓娓前行的长婚纱,或者前跑几步看穿婚纱的女人漂亮的脸,互相看着咯咯地笑。穿婚纱的女人没有回头,也不东张西望,对所有的目光和声音置之不理。遇上红灯暂停下来,看到绿灯继续前行,以一种不变的姿势,相同的步伐,缓缓地往前走着。   然后,两个男孩子跟到一个地方就不再跟了,因为他们发现女人刚进去的地方写着——深南中路公安局。进进出出全副武装的警察让他们发怵。   值班的警察们看着这个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对方带着一种恬静温和的表情轻轻地说:“我是来自首的,我杀了人,我叫小光。”   有一种爱情在结束时开始,有一种爱情在开始时便结束。   医院里,范之勋轻轻接过潘渊手中的孩子,禁不住当着潘渊的面去亲孩子小小的手、小小的脸,笨手笨脚却万般细心地捧着。他抬头的时候,碰到了潘渊那种难以说明的眼神,心里难受了一下,但没在意。护士抱回孩子,他跟着进了病房,刘雪婷看到他,扭头装作没看见,范之勋去亲她,刘雪婷扭过头去不理他,何韵给他丢个眼色示意他哄哄她,然后转身出了病房。范之勋刚想好好使出功夫来把刘雪婷哄哄,不料保姆在外面喊道:“婷姐,小光的电话,他一定要你现在接。”   刘雪婷接过电话,小光说:“婷姐,我现在在深南中路公安局,我上午把罗语烟给杀了,对不起,婷姐!”   刘雪婷有些发懵,半天找不到状况,再回电过去,对方已关机。   一个多钟头后,去到罗语烟家里的潘渊电话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深圳的夏天好像老是过不完,都到十一月了,还不能完全丢掉单薄衣服,潘渊和何韵帮忙通知并接来了罗语烟的六十岁老父亲,老人家穿着厚厚的毛衣还不住地颤抖,紧闭双唇不说一句话,独自对着罗语烟的骨灰深深地叹息。几个同学都力所能及地帮忙跑路或联系一些事情。罗语烟的老公钟辉一直没有出现,他老家的人也联系不上他,吴崇良看着可怜的老人最后蹒跚凄凉地离开深圳机场的背影,想起罗语烟曾说的一句话:我早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没想到的是一个男人,三百万的交易真是一笔大买卖啊!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笔怎么样的买卖,罗语烟的话再也没有人知道指的是什么了,吴崇良苦笑一下,对潘渊说:“人生真TMD是一场笑话!”   这当中,刘雪婷也吵着嚷着要来帮忙和看罗语烟最后一眼,被大家制止,好在有了孩子的哭闹和范之勋的细心陪护,才少了不少悲痛。   而这时的深圳,到处流传着这样的故事:一个女孩子,杀了她男朋友的小情人,然后穿上漂亮的婚纱,戴上漂亮的头纱,走过繁华的深南中路到公安局去自首。想一想,多么悲壮凄美啊!   女人们说:太浪漫了,太感人了,穿着婚纱走过繁华的大街去自首,天啊,这女人好有个性啊!   男人们说:太变态了,人家不喜欢你了就算了,干吗要杀人啊?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结束别人的生命!   ……   故事以大同小异的情节演变成不同的版本正流传飞舞在整个深圳甚至周边的城市时,王虹来到了深圳。她是来看刘雪婷的。   她看着那三个人,心里的火像浇了油般地熊熊燃烧,然而,这个时候,无论怎样,她也要表现自己的风度出来。她先把一大堆的营养品放下,然后对尴尬的范之勋说:“之勋,公司里有一些紧要事情,你先陪我出去走一下,我跟你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范之勋看了一眼刘雪婷,见对方在低着头假装认真地弄孩子,只好和王虹走出去。   一到小区外面安静点的地方,王虹说:“姓范的,孩子已经一个月过三天了,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打你电话关机,你到底想怎么样?就打算一直这样过你的小日子?你要记得你曾承诺过我什么。”   范之勋不说话,边慢慢走路边摸出一枝烟来点上。   “好吧,我不逼你,你说说你的打算吧!”发了半天牢骚,见范之勋没反应,王虹只好装作心平气和地问。   “孩子才满月,你叫我怎么好意思跟她说这事?”范之勋说。   “深圳的女人最现实的,我听到这样的故事太多了,你只要多出钱,不怕搞不定她。刘雪婷算什么?仅仅只是一个打工妹,家里不是多富有,又没有什么后台,我相信只要你用一点点心思就可以让她服服帖帖全心全意为你做事的。我还不相信有不爱钱的女人,你巧妙地暗示她孩子可以换给她几十万还怕她不接受?”王虹说。   范之勋没有说话,一般他不赞同或是有自己意见的话他都会以沉默表示。   “你要是开不了口,我去说。”王虹生硬地说。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范之勋脱口而出。   “你们?哼!你们!一家子了啊,有男有女有儿子,多幸福的一家子啊!那我算什么?范之勋,你说我算个什么?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这一个月零三天里,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每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怕你一个动摇就再也不回来了,怕你对刘雪婷太好而忘记了我们的夫妻情分,怕你真的不舍得刘雪婷;可是我又总是劝自己,范之勋是一个守信的人,他答应我的事一定做得到,刘雪婷只是一个生孩子的机器。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晚上没有安眠药和红酒我根本就无法入眠。你看看,看看我的黑眼袋,看看我的憔悴,看看我瘦了多少,你看啊……”王虹说着说着就哭了,引得路上的行人不断地扭过头来看他们。   “我送你去宾馆吧,”范之勋说,“到那里再说,好不好?”   “我不!”王虹虽然嘴里说不,还是被范之勋拉进一辆出租车了。   “晚上陪我一起吃饭吧!”王虹哀求的眼神看着范之勋,看见范之勋插好房卡有走掉的意思马上说。   范之勋回过头来看看她,不忍心地说:“好的。”   “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太难过了,所以刚才说话很难听,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王虹说。   ……   保姆细心地为孩子冲了凉,换了纸尿布,轻轻放到婴儿床上,用手指轻轻地探探婴儿的脸蛋,抬头看到刘雪婷那种发呆出神的样子,知道她有些不高兴,可是也没办法。刘雪婷总会给人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觉,但每个稍稍了解她的人都能体会她的孤苦无依和故作坚强。   “婷姐……”保姆开了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说刘雪婷家里的人,这是一个禁区,谁都没有勇气告诉家里的亲人自己做了未婚妈妈;说她的同学们,又刚出了罗语烟被杀的事;说范之勋,却跟他老婆跑出去了。最后想了半天说:“婷姐,你们到现在还没给孩子取名字呢,想好了吗?”   “没想好,连孩子的姓都没确定呢!我想让他随我姓刘,那个人不同意!”刘雪婷故意   用“那个人”代替范之勋。   “要不用你们两个人的姓吧!”保姆说,“现在很流行用父母双姓取名字的。”   “嗯,也考虑过,不过我不太喜欢,听起来很别扭。”刘雪婷说,“对了,好像有人在按门铃,你去看一下。”   保姆也听见门铃响了,起身去开门,门外,独自站着王虹,看了保姆,很斯文地笑着问:“我可以进去吗?”   保姆看了一下,侧身让她进来。   王虹走入刘雪婷的卧室,很有分寸地微笑:“我可以单独跟你聊聊吗?”   保姆看着刘雪婷,一副很焦急的样子,但刘雪婷依然淡淡地说:“好!”然后示意保姆出去。   保姆没办法,走了出去。   “之勋在宾馆睡觉,他暂时不会过来了,我在他的饮用水里放了安眠药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太累了。”王虹说。   刘雪婷不说话,起身抱起孩子,因为孩子正在轻轻地哭。保姆听到孩子的哭声,推门进来,刘雪婷把孩子交给她说:“你带他去婴儿房冲奶粉给他喝吧,我和王虹要聊一聊!”保姆抱着孩子不太放心地出去了,王虹转身把房门关上。   刘雪婷将一张五十万的现金支票摆在桌面上,好像是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样轻声地问:“这是你的意思吗?”   范之勋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然后坐到卧室的沙发上,脸上沉痛的表情让人先就心酸三分,过了半晌,问刘雪婷:“雪婷,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说过我没有理想。”刘雪婷冷冷地说。   范之勋眉毛好像跳动了一下,说道:“记得吗雪婷,我跟你说过我的理想,这辈子我想做成三件事情:一是办一所高质量的免费学校,让我们那里的山区失学孩子都能上学;二是把县城去我外婆家的那条公路修好,因为没钱修路,那条路多年无法通车;三是办一所高级的养老院。没有王虹提供给我的精彩舞台,我无法做成这些事情。”   刘雪婷咬了咬唇,表情跟就义前的勇士差不多:“那么,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你爱我吗?”   “我爱你!”范之勋迟疑了一下说。   刘雪婷看了他一眼,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道:“如果这是真的,我知道怎么做了。”   范之勋暗暗揣测着,嘴角有淡淡的笑纹。   “让孩子还跟我住一段时间吧,下次你来深圳的时候我把他交给你。”刘雪婷说,“另外这张支票你收起来吧,我只会为我的爱人生孩子,我不会卖孩子的。”   “不行,这张支票你还是收下来吧,这……”范之勋说。   “你爱我吗?”   “爱。”   “那就收起来吧,不要让我难过。”   “好。”   范之勋回到北京和王虹说起刘雪婷拒绝钱的事,王虹不由得唏嘘了一番,见范之勋没有怪她独自去见刘雪婷的事,就愈发得意。不过女人的直觉还是告诉她不该太乐观,半夜里惊醒过来说道:“之勋,刘雪婷拒绝了钱,不会带着孩子偷偷离开深圳吧?”   “不会吧!她答应我把孩子给我留下,她是个很守信的女孩子!”范之勋心惊了一下,不过还是安慰一番自己和王虹。   王虹的直觉果然准确。到了约定的日子,范之勋回到深圳,刘雪婷已经不在蛇口租住的房子了,电话一直关机,找到刘雪婷自己的房子,那里也已人去楼空。范之勋恨不得刮自己几大耳光,暗暗骂道:“怪不得说女人的话不可信,果然不假!”   范之勋一回到家说到刘雪婷失踪的事,王虹又敬佩又有点难过,但更多的是恼火和放心:敬佩是因为刘雪婷经住了五十万的诱惑,难过的是她现在带着个孩子不知去到哪里,恼火的是这样的女人更可能让范之勋放弃不了,放心的是没有范之勋和别的女人的亲骨肉,生活会轻松一些。范之勋可不这么想,带了一笔钱再次返回深圳,花了不少波折和人力到处打听刘雪婷的消息,甚至还跑到了刘雪婷的老家,可是终于无功而返。   “你那天到底和刘雪婷说了什么?”范之勋终于把火发到王虹的身上。   “我没有说什么,我只是告诉她我很爱你,作为一个女人,我为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而悲哀。难道我有说错吗?”王虹冷冷地说——当然,她省略了她泪眼婆裟地求刘雪婷让他们夫妻生活重归平静的那一幕。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甚至还没来得及为他取一个我喜欢的名字!”范之勋抱住王虹哽咽着说。   “我答应你,我会极力找人帮你找回孩子。”王虹轻拍范之勋的肩膀说,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细心而温柔。   亲爱的,在深圳这座没心没肺的城市,如果你不甘心被别人控制,那么就想法来控制别人吧!   何韵无力地把账簿丢到吴崇良面前,苦笑着说:“你说我该怎么办吧!”   吴崇良粗粗地浏览了几页账面,果断地说:“没有任何办法,要不把店盘出去,要不你和他任何一个人买断股份,这样下去你只会玩完。”   何韵说:“朱志新这个人是明显无赖作风,我要他把我的那股份买去,他说他没钱,我要买断他的那份,他死活不同意,可是照常想方设法从店里掏钱。请了会计和出纳后有一段时间他支钱的事收敛了一些,现在又完全无效了。他找各种机会给会计出纳小鞋穿,饭店现在完全乱套了,除了客人来来往往异常繁忙外,谁也不知道里面糟得一塌糊涂。”   “你不想放弃这个店是吧?”吴崇良问。   “是的,不想放弃。这是我第一份事业,而且我也花了很多心血在里面,生意也不错,如果不是因为合伙人的缘故,没有人想放弃它,除非迫不得已。”   “如果这样,你只能以毒攻毒了!”吴崇良说。   “以毒攻毒?”何韵不解。   “对,以毒攻毒!”吴崇良胸有成竹地说。   下周开始,何韵便找各种机会从饭店里的现金里拿钱,朱志新要拿钱进货,回答:没钱。要拿钱付到期杂七杂八的款,回答是:没钱。就连税务工商的找来,依然是两个字:没钱!更别说支额外的钱去帮儿子买电脑帮老婆买花粉了。这样过了近一个月,生意渐渐清淡,各方各面怨言不断,朱志新终于憋不住了,找个机会和何韵大吵一架,各自摔了盘子碗碟无数。何韵虽然看到这些辛苦置办的东西摔碎肉痛,但想到吴崇良说的以毒攻毒还是装作不在乎。朱志新见此反而无话可说,有的人天生就是见硬怕见软欺,当初在何韵面前咋咋呼呼的,是因为瞄准了何韵小女人心理,不舍得吃小亏,这下子见她比自己更不在乎起来,压根没把饭店的盈亏当回事,反而先心虚了。毕竟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而何韵,听说有一个有钱的香港老公,他可不敢真的陪她耗下去。吵到最后,先放低了姿态,只要何韵把他的投资和利润给他他便可以离开店里了,这本来是何韵当初无数次设想的,但现在可不会那么便宜他,脆生生地说:“不给!”   朱志新见她态度坚决,软了一截,索性不要利润,只要当初投资的钱全款就成。   何韵还是不同意,要死要活反正穿一条裤子的样子,朱志新头都大了,心想女人心狠起来比男人还厉害。讨价还价到最后,朱志新拿现金九万彻底从饭店滚蛋。   吴崇良随后介绍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增加投资并更换了一批服务生。自此,何韵的饭店做得风生水起,事业上一忙,每天都有大把的钞票进腰包,心里舒畅不少,倒把李钊和刘雪婷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日子终于按它自己的想法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元旦,何韵收到了李钊的一封来信——   阿韵:   原谅我这么久没有和你联系,其实我一直都有在想你!   和你认识这一段时间来,是我的梦想飞跃的时候,也是我的理想达到最巅峰的状态。虽然这其中有一些难以启齿的想法和阴谋,但我是真的很快乐,也很满足,这段经历告诉我,生活有另外一种方式,可能的和不可能的,在生活中交错纠缠,让人欲罢不能而又不由自主。   离开深圳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它让我彻底抛弃了我的梦想和奢望,虽然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而于我,不亚于一次死里逃生的遭遇。妈妈也真得重病了(上一次打给你的电报是假的),看着病重的妈妈,看着她那混浊的眼睛和期待的眼神,我知道我不能再做梦想家了。那时候我深深明白,一个人的理想如何如何都是空话,只有让自己的亲人过得快乐和幸福才是真实的。我这段时间在家乡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是我们这附近一个小卖部的店主,她不漂亮,也不浪漫,只是个高中生,但是人比较踏实,也很善良,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准备在春节的时候一起办喜酒。   不知道你和朱志新现在合作得怎么样,你要对他小心一点,他这个人不是很坏,但有些无赖。如果可能,尽量把店盘过来独自经营吧,或者把店交给他经营,让他把你的投资还给你。我准备这两天给他打个电话,本来是想跟你打电话的,但觉得还是写信给你比较好。   想一想,深圳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仅仅几年时间,我便变得面目全非了。不过无论如何,感谢你给我的爱和支持,以及你带给我的梦想和对深圳的向往,最后祝你一切如意,幸福永远!   陪过你一程的:李钊   这座城是片繁华沙漠   只适合盛开妖艳霓虹   悲伤的人们满街游走   打听幸福的下落   爱情都只是传说   难开花难结果   你眼神里的讯息我懂   像随时准备燎原的火   那危险的美我曾见过   也因此留下了伤口   爱情依然是传说   就别再触碰   我荒凉心中还在痛的角落   别爱我如果只是寂寞   如果不会很久   如果没有停泊的把握   别爱我不要给我借口   不要让我软弱   别再把我推向海市蜃楼   第12节   不知道哪个服务生把饭店里的音乐换成了这首老曲子,像是故意配合何韵此刻心情似的,手中拿着摊开的信,迷迷糊糊地听得呆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大堂里叫何经理,何韵像梦醒般地惊了一下,顺手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精神抖擞地含笑迎向客人。   柔和粉嫩的灯光,轻铺在母子俩的身上,刘雪婷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小家伙在他的小吊篮里轻轻动弹着,偶尔睁开眼睛,好像要努力看清这个诱人的世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抑或是轻轻地皱起小脸,好像有人用洁白的羽毛在轻扫他的小鼻子,然后又一副满足的样子沉沉地睡去。   刘雪婷轻叹了一口气轻轻说:“宝贝,我会让你过得幸福的,我一定要让你过得幸福!”   她在嘴里狠狠地发着誓,心里却一片迷茫空洞。一个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轻易不会想到要怎么样努力或是想像成功那一天的盛况,只有身在困境才期待风光得意的那一刻。打发掉保姆,在福民新村租了这个一室一厅,交好房子水电费押金,把自己的房子按揭交了最近的两个月,只剩下两万块钱了。有那么两次,她都有冲动想到要去求助于同学们,或是把孩子交给范之勋,但想到自己所坚持的爱情,她无法走出任何一步。我能行的,我一定行,她在心里对自己一遍一遍地说,我要独自把我的孩子养大成人,让他受最好的教育,得到最完整最纯洁的母爱。   有段时间,她翻了一些书,想给儿子取个好听的名字,可是却怎么也不满意。姓是定下来了,就跟他爸姓范,看着孩子又喜又愁,突然灵机一动,就叫孩子范畴。“范畴,你可不能让妈犯愁呀!你要乖乖地健健康康的啊……”每次孩子没有睡觉睁大眼看着她的时候,她便这样点着小家伙的鼻子轻轻笑着说。   太阳一天一天升起又落下,独自带孩子的新鲜劲过去了,刘雪婷整天在奶粉尿布和超市间忙得焦头烂额,睡眠严重不足。孩子随时都可以睡过去,又随时可以张开口号陶大哭,刘雪婷处于二十四小时待命状态。口袋里的钱一天少过一天,终于有一天,她意识到自己再不找工作便要饿死,于是慌乱地跑去楼下小报摊买了一大堆报纸,找招聘栏细心研读,划勾打叉,在网上深圳区的求职热线极快地注册了一个ID,然后按晶报广告栏里的某个电话找到一家家政公司,要他们尽快帮忙介绍一个有带孩子经验但年轻一些的保姆过来。   情人节后,刘雪婷陆陆续续收到了几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可是有的公司在关外,有的公司要外派,有的公司还在南山那边,刘雪婷都放弃了,最后选定了深南路的一家外企,下周一去面试。接着,家政公司介绍的保姆也来了,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身份证上写的是一九八五年出生,湖南人,典型的湘妹子,眉目传情,一笑一颦很有风韵,但显得太过做作,一个人走着走着便扭两下屁股。刘雪婷冷眼观察了两天,发现她除了话比较多人显得过分热情外,带孩子还真是一把好手,便慢慢放了心,开始准备去面试的事情了。   这是她来深圳这么多年第一次面试!   或者确切地说这不是第一次面试,以前也有过两次,但那两次根本就算不上面试。一次是没见过面的学长介绍她进的某家大公司,人事主管是他的朋友,所谓面试不过是走走过场,第二次面试压根就没有,是公司直接挖她过去的。   这家公司是一家国际品牌服装连锁店,她应聘的职位是内刊编辑。她不想再在IT业发展,因为那圈子里有太多认识她的人。或许就算在圈子里也没有什么,但潜意识里,她想跟生孩子前的自己一刀两断,那些任性的,洒脱的,自由的岁月已只是做女孩子时的一个梦想,或者说是甜蜜的回忆了。如果说当初她是单纯的,但却是迷茫的;如果说现在她是沉重的,但却是有目标的。她的生活不再只是她一个人,她要承担另一个完整的生命,最起码,儿子的未来就在她的手中。   面试的当天,她差点放弃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穿,那些生范畴前买的所有漂亮衣服,裤子裙子卡在屁股下面上不去,上衣因为乳房的胀大和腹部的松驰而扣不拢或穿不上,就算有的衣服有些微弹性穿上了也像裹棕子似的,勒得人透不过气来,那些漂亮的职业裙装穿在身上更是惨不忍睹。想起电视剧里的某些刚生完孩子的女人穿着漂亮的衣服到处招人显眼,她鄙夷地暗哼:都是骗子!   看着满柜子却无法穿的衣服,她真的有些丧气了,有一刻她自虐般地在穿衣镜前脱掉自己的全部衣服,手臂依然那么修长白晰,小腿依然那么修长漂亮,可是她的眼光更悲伤地注意到小腹部和大腿根部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紫色妊娠纹,以及还没有恢复过来的粗大腰身及硕大的乳房。   时间差不多了,她来不及去买一件更合适更漂亮的衣服,只好勉勉强强找到一件还过得去的黑衣服穿上。好在现在是冬天,穿上衣服腹部的赘肉不是太明显,独自安慰了一番,对保姆交代又交代,把范畴亲了又亲,才急匆匆地出门。   面试经理是个三十来岁的江西人,可是跟许多湖南人一样喜欢把“湖”说成“服”,把“黄”说成“房”,刘雪婷一听就憋不住笑。那位经理本来对刘雪婷期望很高,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一个粗腰身眼皮耷拉的小女人,心里先就不痛快,又看到她那对自己不恭的笑,就更不爽了,粗粗地看了刘雪婷的求职信和个人简历以及文凭后,语气生硬了,问道:“你对我们这个行业有了解吗?”   多年职场打拼的本能让她即刻有了反应,冷静地说:“有一定的了解,我之前在IT业做的就是策划和编辑这一块。”   “但你没有内刊编辑的经验,我们招聘广告里说了最少有两年做内刊的经验。”   “你选择了我来面试,证明你们并不是很看重那两年做内刊的经验,我猜想公司的这份内刊少的不是经验,而是创新和求异。”刘雪婷有条不紊地说。   “你确实是很敏锐,”经理用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办公桌说,“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上一家公司吗?”   “因为私人原因。”刘雪婷想了想说。   “嗯,也许你不方便说,不过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班了是吧?”经理说的时候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刘雪婷的腰身。   刘雪婷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她的求职信婚否一栏她填写的是“未婚”,想必这位目光如炬的经理已看出端倪出来,但还是坦率地回答说:“是的,近一年没上班了。”   “对了,我们这工作可能经常需要加班加点,你有完全足够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吗?”经理又问。   刘雪婷问:“还经常要加班吗?”   “是的,要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所有时间。”经理再次郑重重申。   “我想我或许不太适合这个职位!”刘雪婷不卑不亢地起身,向经理微笑一下,收拾好自己的个人资料袋,经理惯性地像日本人一样向她微笑弯腰致意告别。刘雪婷转身出门,外面的太阳好得一塌糊涂,可是她的眼睛一片潮湿。   这是来深圳后的第一次最最直接的危机感。她站在刚面试的那家公司门口,愣了一会儿,看到一辆空的士车驶过来,像往常一样顺手招了招,但是当车停在她面前时,她却想到如果用这打的的钱去为儿子买东西,可以买到一包尿布,或是买一只新奶瓶,于是难堪地向的士佬歉意地笑笑,走了近十分钟找到了回家的公车站。   那时候,也许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关于面子、爱情、美丽、舒适以及虚荣;她要的只是儿子过得好,别的孩子不少什么,儿子也一定不能少。坐公车里的时候,她的情绪已渐渐平静,现在是面对一切的时候了。她做了一下深呼吸,好像赛前的选手在给自己打气和信心。可是未来的日子像黑暗中遥远的烟花,灿烂却摸不着,更像是大海上因为一只调皮的鱼翻窜出来的浪花,瞬间复归海水。虽然车厢里人很多,深圳的二月天气很温和,她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从新一佳买了恩贝儿奶粉,还没走近房门,就听到儿子的哭声,刘雪婷手忙脚乱地赶紧掏钥匙开门,儿子哭得好像快要断气了一样,看架势,哭了不止一小会儿了。边抱起儿子边去叫保姆,喊了半天没见人,这才发现电视和DVD机不见了,梦醒般地抱着儿子到卧室,才发现衣柜衣服已经搬空,锁着的梳妆台抽屉已被撬开,里面的银行借记卡和两千多块钱现金不翼而飞。   所有的同学都断了刘雪婷的消息,何韵、吴崇良,包括不经常来往的另外几个在深圳的同学,甚至于老家及其他省市有可能联系到的同学,潘渊都打听了,更别说刘雪婷的父母和从前的同事,那天从远在英国的一个同学那里证实到没有刘雪婷的消息,他颓然长叹,恨不得把地球翻个个儿把刘雪婷找出来。某天去公寓区一家洗发店洗头的时候,洗发妹尖叫道:靓仔,你长了好多白头发耶!他才惊觉镜中的自己消瘦异常,才一两个月时间,他好像骤然老了十岁。   心情不好,接二连三的决策失误,公司上下颇有微词,好在董事长对他很是看重,只语重心长地提醒一下他要打起精神。其实这提醒已让他心惊,深圳是个不讲情面没有理由的城市,成与败好与坏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辞职休息一段时间时,突然接到刘雪婷的快件,邮件里是一份她房子的租赁委托书和她家里的钥匙以及房屋按揭的存折,另附一张便条,言及请潘渊帮她把房子租出去,租金多少由他决定,只要能把按揭供上就行。看到邮件快递是从深圳邮出的,潘渊一下子活了过来,庆幸没有冲动离开公司,不然便收不到这宝贝快递了。   几个同学又凑到一起,吃饭的时候吴崇良说房子租赁的事由他来办,他可以介绍一个靠得住也比较不错的客户住进去,潘渊喝多了酒,红着眼说:“谁说我要把房子租出去了?雪婷是个极清高又爱干净的人,不是迫不得已,她肯定不会把房子租出去给别人住。”大家黯然,事情明摆着,刘雪婷一直是个左手进右手出的主儿,范之勋的五十万她拒绝了,这么久没有上班,现在又带着个孩子,生活的困窘是可想而知的。潘渊一想起刘雪婷那软弱无依的样子还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就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个平时看起来傻呵呵的女同学这会儿出了个惊人的主意,在电视里来个寻人启事,或是请私家侦探,吴崇良说:“别傻了,你们不知道雪婷就是爱面子爱浪漫才弄到这种田地的吗?”   所有人都不语,深圳是个不相信爱情的地方,你若想在这里寻找爱情和浪漫,你就会死得很惨!偏偏刘雪婷正是这样的人!   第二天中午,潘渊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跑到自助银行转入五万块人民币到刘雪婷银行按揭账户上。他希望刘雪婷手上有银行按揭同期的借计卡,只要她试着刷一下卡,便可以看到这笔钱了,如此便不会太过困窘。   晚上,潘渊进了刘雪婷的家,每一样家具每一样物品都让他伫立近旁呆愣半天。也曾有过几次机会来到这里,可是每一次都是和同学们在一起,每一次想靠近想抚摸这里的物什时总在克制的自尊里暂停。书、电视、碟机、碟片、沙发、书桌、电脑、椅子、可爱的洋娃娃、CD机……像是可亲可敬的朋友,是它们陪雪婷走过了深圳的日日夜夜,是它们见证了一个聪慧的外地女孩子怎么样融进这个冷漠的城市并学会打拼生存。最后他站在书架旁,那上面摆着她的相册,大多是大学同学利用假期出去旅游时留影的,有一张是刘雪婷刚进学校时照的,像那个时候所有新鲜又好奇的新生一样,在校门口留影以示自己成了一名真正的大学生:她披着一头长发,飘舞的红裙,扑蝶的姿势,笑面如花,那时候的她如此天真而快乐!热情而单纯。   他记得,就是那时候他爱上她的,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她扛着羽毛球拍经过他身旁,顺手用球拍轻轻敲了他的肩膀一下,嘴里叫着:“手下败将,你今天怎么不去打球啊?”当他惊讶地转过身看她时,她的笑声如一串银铃般钻进他的耳朵,她说:“噢!同学,对不起啊,认错人了!”   如果有前生,他相信她就是他前生不小心丢掉的那个爱人;如果有来世,他相信她就是来世他执著不悔找寻的那个人。她那明亮的黑眼睛闪烁着一种诱人的光茫,她脸上因为刚刚运动而沁出一层细小的汗珠,白晰的皮肤透着迷人的红润。她对他说对不起,然后迈开长长的腿扬长而去。她用球拍敲他时像个活泼调皮的邻家小妹,而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又不可一世像个最高傲的女王。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从那一刻起,他愿意为她去死,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也从那时候起,他的心里眼中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女人,除了刘雪婷,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中性人。   潘渊把相册翻到最后,刚准备放回原处,发现掉了两张纸下来,一张是年三十他送给她的电脑纸打印的不知作者的《沁园春》,另外一张是手抄的一首词:   绿杨芳草长亭路   年少抛人容易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   花低离情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潘渊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那是当年几个小圈子里的同学们在玩诗词游戏时他手写的,当时他做评委,默抄一首词,同学们分两派,依次用词里的字说出十个成语或是立刻写一首诗或词,往事依稀,那年的笑声穿过时空而来,像闭着眼睛听到遥远天际里的人声物声,有那么一瞬,他好想拥抱一下什么,可是没什么能让他拥抱的,突然看到床头的CD机,顺手按了开关,熟悉的音乐传来:   Thoughwegottosaygoodbye尽管我们已说过   forthesummer夏季不相见   DarlingIpromiseyouthis但亲爱的请答应我   DarlingIpromiseyouthis我将每天把我的爱   I'llsendyouallmylove装进信封   everydayinaletter   sealedwithkiss用吻封缄,之后寄给你   Guessit'sgonnabeacold想想那将是一个寒冷   lonelysummer寂寞的夏季   ButI'llfilltheemptiness但是我将把我所有的I'llsendyouallmydreams梦装进信封   everydayinaletter用吻封缄,寄给你sealedwithakiss以填补我空虚   I'llseeyouinthesunlight我将在阳光明媚的日子I'llhearyourvoiceeverywhere与你相见,无论何处   I'llruntotenderlyholdyou一听到你的声音   Butdarlingyouwon'tbethere我将奔跑着出来温柔地拥抱你   但亲爱的你没有出现   Idon'twannasaygoodbye我不想说夏日不再相见   forthesummer知道吗   Knowingthelovewe'llmiss我们会怀念这份爱Oh,   Letusmakeapledgetomeet噢,让我们共同发誓   inseptemberandsealedit九月相见,以吻封缄   withakiss   Yes,It'sgonnabe是的,那将是一个   acoldlonelysummer寒冷孤单的夏季   ButI'llfilltheemptiness我将每天把我所有的梦   I'llsendyouallmydreams装进信封,用吻封缄   everydayinaletter寄给你以填补   sealedwithakiss内心的空虚   潘渊听着这久违的音乐,泪流满面,这是当年他们毕业分手时,大家哭着笑着互相拥抱唱了一遍又一遍的歌曲。   福强路一家珠宝店。   一个大肚子男人皱着眉看着柜台里的各色首饰,刘雪婷将发票和一条白金嵌钻项链摆在柜台上,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中分头,长得跟民国时期的汉奸一样的店员。   店员把项链编号和发票仔细对了对,又细心地看了看项链,说:“这里只能给你抵押五折的价钱,而且只有半年内才有效,如果半年内你不来赎回去,它就归我们店所有了。”   十分钟后,刘雪婷拿到了八千块钱现金以及一张收据。转身,她交三千块给大肚子男人,那是他的房东,赔给他被保姆偷走的电视和碟机钱。   “刘小姐,”房东拿到钱后脸色一下子和缓起来,“你不必急的,我只是说你要小心一点,我还是希望你能住在我家里,你看,你小孩子那么吵我都没说过什么……”   刘雪婷将墨镜戴上,不说话,搬家工人快来了,她要搬到同村的另一个小区里去,那里房租贵一些,但是有保安。房东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独身老妇人,人看起来很贵气也很慈善,帮她介绍了一个保姆,是小区里一个嫁给香港人的女孩子的小姨,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又讨人喜欢。   深南中路的一面广告牌。   刘雪婷转身瞪了一眼正想拉她包的明目张胆的小偷,看到广告牌上贴的一张醒目的白色广告纸,顺手撕下来放到包里。   新租的房子里。   刘雪婷进了房间,按广告纸上的电话拨过去,一个四川男人的声音:“你好?”   “我急需要钱,会讲流利的英语,除了卖淫什么都可以。”刘雪婷说。   “你多大?自身条件怎么样?”对方很冷静地问。   “这得由你来说。”刘雪婷说。   “那好,晚上到龙泉俱乐部来坐坐,我姓关。”对方说。   龙泉俱乐部。   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瘦个子姓关的男人和刘雪婷会合后带她到一间小型办公室,一个穿得跟只花蝴蝶似的四五十岁的女人看到她,用纯正的美语和刘雪婷对话,刘雪婷不急不缓地应答,花蝴蝶说:“条件不错,不过要把腰腹部的脂肪减一减。”   “我不卖淫。”刘雪婷说。   “想卖淫的女人很多,我们这里缺的是不卖淫女人。”花蝴蝶脸色柔和起来,用地道的北京话说。   “但是你这里……”刘雪婷故意把话说一半。   “不该问的别问了,如果你真想好了来上班自然就知道了。”花蝴蝶说。   “好的。”刘雪婷点了一下头以示谢意。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到时决定上班打这个电话就可以了,三天的培训,带两张相片来做工作卡。”花蝴蝶递给刘雪婷一张紫色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叫牛小惠的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第13节   深圳市立宏科技有限公司。   刘雪婷将三个策划方案以及初步市场分析报告交给策划部经理,策划部经理示意刘雪婷在旁等一下,刚拿起来策划方案,电话响了,赶紧抓起电话轻言细语说起来了,一听就是和情人讲话。那经理一煲起来旁若无人,刘雪婷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终于好像过了几个世纪,经理意识到刘雪婷在旁边,哼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先放这儿我看看吧,下次开会讨论。”   周六的公园。   刘雪婷抱着儿子范畴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对他说着话,时不时地按一下他胖乎乎的白脸蛋,摸一摸他那柔软的黑发,就像是对待一个听得懂大人话的半大孩子,小范畴一直摇头摆尾,似笑非笑,东张西望,突然他停止所有的动作,盯着刘雪婷的眼睛,身子动也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刘雪婷感到很奇怪,正纳闷间,一股暖流侧流过小范畴的小PP直渗到刘雪婷的裤子上,刘雪婷又好气又好笑,按了一下他的小鼻子道:小坏蛋,你把尿流到妈妈的衣服上啦……   每晚的租房里。   刘雪婷抱了一会儿孩子把他交给保姆后,开始残酷地减肥,先涂抹减肥精油,按摩二十分钟;接着减肥第二套:双肩持平站立,弯腰一百下,双手平摸脚趾头;然后用保鲜膜包裹住腹部二十分钟;最后用冷热水交替冲澡十分钟,只十天左右,就见到长足的效果。她的理想是一个月减到腰围二尺一或二,怀小范畴前她的腰围一尺八,刚生完小范畴在月子里时,腰围是三尺一,减肥之前是二尺九,现在已经是二尺五了。   家里的饭桌旁。   刘雪婷将二千块钱放在保姆的手边,说道:“阿姨,我带孩子没有经验,一切全靠你,你也知道我白天要上班,无法及时知道小范畴的情况,现在,我又找了一份晚间的工作,是去酒吧推销啤酒的,可能更无法把时间投入到小范畴的身上来了。阿姨,你知道我年纪轻,也不怎么懂事,也不知带孩子哪些该准备哪些不该准备。还有,该在小范畴身上用的钱一分   钱也不能省,我看你有时候忙不过来奶瓶没来得及消毒就又冲奶粉给他喝了,有空你到超市多买几个奶瓶准备着吧。对了,阿姨,你有什么想要买的用得着的也都顺便买了吧,我没有多少时间关心你们,你就多关心自己和范畴吧!”   四十多岁的老实女人脸憋得通红,忙不迭地把钱推回到刘雪婷的面前,说道:“不行,不行,放一两百块钱在我这儿就可以了,哪能放这么多钱,需要买什么东西我就告诉你再拿钱吧!”   “不行,你先拿着,万一有时候我忙来不及回家又有什么小事就麻烦了。对了,今天晚上开始我就要去上夜班了,明天顺便出差,要三天才能回来,要是第四天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打这个电话。”刘雪婷把一张纸条放在那一叠钱上,那上面,是潘渊的手机号码和家里的电话号码。   保姆没想到别的,只以为是刘雪婷的办公电话或是另外一个手机号码,小心地和钱放在一起藏起来了。   龙泉俱乐部。   牛小惠满意地看了看刘雪婷,问:“你都准备好了?”   “是的。”刘雪婷淡淡地说。   “身份证和相片带了吗?”   “带了。”   “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团体,首先我要向你申明几件事情:   一、你需要培训三天。   二、你的工作不在这里,一是在紫苑山庄,那里主要接待头面人物,原则上我们是不赞同和客人开房的,在那里坚决不能收小费,月薪由我们发,每月三千;另外就是在梦巴黎,那里专门接待外宾,你的职责同样是跳舞和聊天,原则同上,那里没有月薪,全凭你自己拿小费。   三、我们的工作需要成员之间互相合作和保密,我们之间也一样。   ……”   “你明白了吗?”末了牛小惠问。   “明白了。”刘雪婷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故作轻松地说。   三天后,刘雪婷刚到立宏科技有限公司,前台文员一看到她就说:“小刘,经理请你一来就去他办公室。”   “好的。”刘雪婷答应后,把公文包放进自己的办公桌。   经理一看到她很客气地说:“小刘来啦?”   “嗯,经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刘雪婷微笑着问。   “也没什么事情,嗯,你上班也近一个月了,对公司有什么看法吗?”经理满脸职业人的笑容。   “关于水处理的产品,我还是很看好的,上次我交了几份策划书给策划部经理,不知道经理您看了没有?”刘雪婷想了想说。   “嗯,是这样的,我一直很看好你,但是……”   “经理,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喜欢直来直去。”刘雪婷说。   “策划部经理认为你在我们公司可能是大材小用,你的心好像不定啊!”经理严肃地说。   “经理,我明白了,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刘雪婷站起身,点头以示谢意。   “哎,小刘……”经理在后面叫。   刘雪婷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公文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家自己刚刚上了一个月班的小公司。   天已经变得有些燥热起来,深圳的三月可以只穿一件薄薄的毛线衣。刘雪婷的“梦巴黎”工作已渐渐上手了,“紫苑山庄”一周最多去一次,第一次她陪着跳舞的是电视上经常露面的某个大人物,紧张得话也说不出了。大人物到底就是大人物,显得极其平易近人,但却明显地保持身心的距离,让你自动产生一种你低他几等而又打心眼里愿意敬佩仰视他的感觉。陪过几个大人物,她心里就有数了,像她这样的陪客只是走走过场,那些人只是在人际场上应付一下面子,你永远不可能真正走近他或真正与他套近乎,他们不少带有自己的小甜心,那是另外一个圈子里的事情,与刘雪婷她们毫无关系。   “不行,无论如何我得要回我的儿子,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范之勋在电话里激动地说,“何况刘雪婷现在沦落到了当三陪的地步。”   “你先冷静一下,别太激动了,我看刘雪婷也不见得做什么很不光彩的事,当时那个说英文的人好像是要亲她,被她一巴掌扇过去,我可知道,那里还没有哪个小姐敢因为客人亲她一下就动手打人如此嚣张的呀!”当初为范之勋和刘雪婷在蛇口租房的男人老何说。   “我不管,老何,你有机会帮我打听一下刘雪婷在那里的情况,我这两天就赶过去。对了,听说那个俱乐部不是非大陆人进不去?”   “是啊!不知哪来的鸟规矩,你可以进去的,你不是有英国护照吗?”老何说。   “我不是怕进不去那个地方,我怕的是等我找到那里刘雪婷已经离开了,她既然诚心想躲我,哪有让我轻易找到的道理?”范之勋叹口气道。   范之勋果然聪明,等他到深圳的时候,刘雪婷已经没在“梦巴黎”上班了,凭他的人际关系自然是没法把刘雪婷所在的卖淫集团给收买了,所以就一头撞到潘渊那里。   潘渊自从收到刘雪婷的那快件后,再也不敢有辞职的打算了,做起事来兢兢业业,怕万一有个差错被老板炒了鱿鱼而刘雪婷再给他信件他就无法收到了。他搬了必需的一些物品到刘雪婷的小客房里住着,像个最本分老实的看家人,平时有应酬也不敢轻易答应,怕万一刘雪婷回家自己错过;又不敢带朋友来家里,还是怕万一刘雪婷回家来撞见,因为她这人不太喜欢不相干的热闹。男人执著起来比女人更傻,虽然过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日子,心里倒也是乐滋滋的。   所以当那个周六下午范之勋按门铃的时候,潘渊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便冲到门边,手忙脚乱地开防盗门,狂喜的脸一看是范之勋立马就成了烂茄子,要不是掂量掂量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早就一拳头赏过去了。   “我来过这里好几次,一直没人住。”范之勋说。   “现在有人住了。”潘渊面无表情地说。   “我想知道雪婷母子的消息。”范之勋说。   “你没资格。”潘渊冷笑着说。   “我有资格知道我儿子的消息。”   “你这种畜生不配有儿子。”潘渊冷冷地说。   “那是我和雪婷之间的事,容不得旁人来管。”范之勋说。   “那你去找雪婷,对不起,我要关门了。”潘渊说罢便准备关门,范之勋的一只脚插进门里。   “我不想跟你吵架,看这样子你并不知道雪婷的消息,但是我知道。”范之勋加重语气说。   潘渊疑惑地看着范之勋的眼睛,愣了一下,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当潘渊听范之勋说刘雪婷在做三陪女时,心一阵一阵地绞痛,终于忍不住怒火冲过去给了坐在沙发上的范之勋一拳头,像只疯了的野狗一样:“是你这个人渣,畜生,是你害得雪婷这样子的。”   范之勋苦笑着慢腾腾地拿起桌上的纸巾把鼻血擦掉,说道:“这一拳我记在你的账上,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关心的只是刘雪婷,我还要多一个人,我的儿子。”然后掏出自己的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走了。   刘雪婷把电话号码按了一遍,到第十位数字的时候按了删除键,也不知把号码按了多少遍,最后还是按到了第十一位数字。   "hello?"(喂?)   "I'mLiuXueting,Ineedyourhelp."(我是刘雪婷,需要你的帮助。)   "It'sbeenapleasuretobeabletohelpyou."(能帮助你是我的荣幸。)   范之勋用两个中指揉了揉太阳穴,坐在酒店的套间沙发上,不是拿起杯子不记得喝水,就是站起来不记得坐下。他做梦也没想到看似柔弱对一切散淡无谓的刘雪婷,一生下儿子后便变得如此坚韧和固执,这时倒真是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找个贪钱或虚荣的女孩子,这样只要用钱搞定就可以了,看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难把儿子要回来。   “做三陪?!”一想到刘雪婷那娇弱的样子依在别的男人怀里,说着对他同样性感的话,或许那些话还是他曾说给她听她又转让给别人的呢!范之勋全身血液直往头上涌,恨不得把刘雪婷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把她身边假想的男人碎尸万段,牙齿恨得痒痒,无法解恨,终于记起手中拿的水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光,像是把他恨的人和着水吞进肚子嚼成肉沫一样。可怜他的朋友老何干巴巴地跟条看家狗似的望着他,心里直嘀咕:“不就是二奶把她儿子给带跑了吗?犯得着这副死了全家人的样子嘛?”   “老何,你一定要帮我,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一定要找到刘雪婷,我要把我儿子带到身边。”范之勋发誓。   “我尽力帮你,但是如果刘雪婷离开深圳我就没办法了。”老何说。   第二天一大早,范之勋像个游魂似的转到刘雪婷的家附近,又心存幻想跑回到蛇口以前的租房里,那里的新房客是个身材长得像个矮东瓜满脸青春美丽痘的潮州人,讲起话来像捏着鼻子使劲往外吭气,见是个失魂落魄的外地男人,敌意地盯了一眼,便“哐”地关了防盗门,恨得范之勋差一点抬脚把防盗门给踢翻了。   自此,范之勋就在深圳耗上了。王虹轻言细语打电话来说起公司需要决策的事,范之勋看到来电要不就不接,要不接了也是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王虹倒是个大度女人,深知最关键最难堪的时刻已经过去,现在只要把把关演演情感戏就成,所以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免得整天看范之勋那张瘟神脸。之后她每天准时来个电话安慰一番,关心一番,又装作出谋献策一番,时间稍久,王虹的怀柔政策见效,范之勋开始说起自己内心的焦虑,说起自己的苦恼,王虹帮他分析他的痛苦的原因,推心置腹,言真意切,范之勋思想转过弯来,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在深圳这边老何处留了话及钞票,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返回北京了。   范之勋离开深圳的那天,正是潘渊和同学们相聚的日子。关于刘雪婷在“梦巴黎”出现的事他本来想一直瞒着他们,可总感觉堵得慌,更主要的是他担心范之勋万一找到逃避他的刘雪婷,会因为想得到儿子而不择手段,他因势单力薄而无法及时帮到她。何韵的饭店生意一直很好,人一有精神就显得漂亮不少,说起话来嗓门也宏亮。临到聚会散场时潘渊才说了刘雪婷的事,本来大家一直为了照顾他的情绪避而不谈这个话题,见是此情况,何韵也赞同同学们腾出人手或出钱用一些方法先于范之勋找到刘雪婷,可惜的是吴崇良前段时间出差去陕西还没回深圳,一直以来,三教九流他的人缘最好,而且歪门邪道他最清楚,想出点子找到刘雪婷,非吴崇良不可。大家唏嘘感慨一番,约好吴崇良出差回来再聚,便各自散了。   潘渊从何韵的饭店出来,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想到刘雪婷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带着个孩子,没有工作,人又清高,真不知道到底怎么生活。这几天他天天都抽空跑到柜员机去打存折,希望存折的钱少掉,可是除了本月应扣除的房屋按揭款外,其他的一分钱也没有少。他痛恨自己,总是在刘雪婷最难过的时候无法帮到她,就像在大学那年他看着她为那个男人受折磨而无能为力一样。   突然,在深南路的中信广场处,潘渊看到一个人的身影酷似刘雪婷,几乎没来得及细想便张口叫:“雪婷!”飞快地跑过去扳住对方的肩膀,对方吃惊地转过脸来,潘渊失望地垂下了手和眼睛。   范之勋回到北京的第四天,正在和公司的几个高层开会,突然收到老何的电话:“我们查到刘雪婷的住址了。”   “雪婷,你很年轻,才二十七岁,以你的年轻美貌和才气,以及我送给你的五十万,不,一百万,你想什么样的生活而得不到呢?我可以帮你办出国,你可以到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找一个好男人,过幸福——噢,或许说是快乐的生活。而现在,你看看你,带着个孩子,没有工作,甚至还沦落到……我带走儿子不是为了虐待他,而是为了他有更好的前程和未来,你如果爱他,你就应该把他交给我。”范之勋一字一顿地说。   刘雪婷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咖啡,她似乎打定主意让他说,自己并不打岔。咖啡匙舀起热气腾腾的咖啡离开咖啡杯,又缓缓侧流而下,像变色的小型瀑布,轻轻溅起一朵一朵如满天星般细碎的小碎水花。她在给了一巴掌的香港人Henry家门口被范之勋截获,为了不打扰别人,她默默无言地跟着他来到这家咖啡厅。   “雪婷,我说了这么多全是为了你好,你难道听不出来吗?”范之勋沉重地问,眼前的刘雪婷有一种极明显的抵触心理,还有一丝体会得到的冷漠,但他还是无法狠心说出任何伤害她的话。如果说以前的她是女孩子任性而纯洁的味道多一些,那么现在就更多了一些母性柔和的气质。她的身材不复当初的单薄细挑,但却多了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少妇风韵,懒散中带有一抹坚韧,随意却多了暧昧,高挑却不失丰韵;那不独对于他范之勋一个人,而是浑然天成地把这种气息挥发给每一个走近她的人。突然之间,他有些妒忌了。   刘雪婷抬起头,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咖啡厅里的人,抿了抿嘴唇,声音有些颤抖:“范之勋,你还爱我吗?”   “爱?!”范之勋接过这个没有思想准备的字吃了一惊,像刚刚听完一个笑话开怀大笑的人突然被空气呛了一口一样,“现在爱不爱重要吗?……”   突然丁零当啷的声音,刘雪婷和范之勋看过去,靠窗的咖啡桌旁坐着一个四十左右的满面怒容的黑种男人,手上还是刚扔东西后正收回的姿势,他对面一个二十来岁的颤抖着的女孩子,脸上正滴滴答答地淌着红酒,混着红酒的泪让刘雪婷心冷!   服务小姐全都惊愕地望着,没有反应……   女孩子转过身去,她的手上有一大杯白水,刘雪婷以为她是要回报给对面的黑种男人,可是她却转身跟身边的服务生说话,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用服务生递给她的纸巾擦面,她的一只手一直拿着那杯水,不知为什么,刘雪婷不敢再看她的脸,却一直注视着她没放下的水杯。   很快一切复归正常,又可以听到忧伤的萨克斯声音。   刘雪婷转过脸,轻轻地耸了一下肩膀,语气突然变得轻松,直视着范之勋的眼睛说:“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咖啡厅的小插曲似乎把急切想要回儿子的范之勋提了一个善意的醒,他略顿了顿说:“爱!”   刘雪婷说:“好,如果你真爱我,你就让我和儿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我答应你,一定尽我所能让他过到最好!”说完站起身,拿起小包。   范之勋一下子急了,站起身拉住刘雪婷的手臂:“雪婷,除了婚姻和儿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刘雪婷苦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把一句想好的话说出来,就好像一个节俭的家庭主妇在思量要不要把自己家珍藏已久的名贵酒拿出来孝敬某个客人一样,最后,像是拿定了主意本不太舍得但又装作大方好客的主妇一样故作轻松地说道:“除了儿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婚姻。”   范之勋放开拉刘雪婷的手,缓缓面无表情地坐回他的椅子。   刘雪婷现在住在安德尔花园,这里居民以外国人及香港人为多,楼墙装修极其漂亮,家家阳台都像是个小花园,每层楼另有一个公用的大花园,刘雪婷和Henry住在二十九楼,没事的时候刘雪婷就跑到花园坐坐看看书,没过多久Henry就会跟过来,虽然他的女儿已在英国读大学,可依然像个孩子一样向刘雪婷撒娇,问她要一个吻,或者是偷着捏她一把,刘雪婷告诉他现在还不是两人能发生性关系的时候,他也不勉强,晚上照样乐颠颠地跑去睡客房,他的思想和行为都与大陆人大大的不同,刘雪婷求助于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收留她,并给她只要她开口要的钞票数目,他认为人的精神和肉体应该是完全自由的,比如说他离了婚但并不否认还会时常回英国和前妻续续旧情;他声称爱刘雪婷并想和她结婚但还是经常出去找高级妓女或是和从前的女友们鬼混;当刘雪婷说自己已是个生过小孩子的女人时他睁着一张迷茫的眼睛问:“这跟爱情有关系吗?”   刘雪婷也有些晕头转向了,觉得真的不重要,但有时候又觉得很重要,嫁给Henry远走高飞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她没办法和一个不爱的男人同床共枕,更没办法丢掉深圳的一切,其实,应该是不舍得范之勋,想到这里,她便摇摇头,打断自认为很卑鄙的想法,难道自己把着孩子不放,就是奢望有一天和范之勋复合?   “Henry,范之勋来找我了,他愿意出一百万把孩子买回去。”刘雪婷把小坤包丢到沙发   上,面无表情地说。   “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但我认为关键是你开不开心,如果你不喜欢小孩子他不给你任何东西你也会把孩子给他,如果你失去了孩子不开心,要一百万有什么用?”Henry认真地说。   刘雪婷突然心里一动,或许嫁给Henry真的会很快乐,她用脚挑开小坤包,挪到Henry身边,给了他响亮的一个吻。   范之勋是个典型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可是那天晚上仅仅因为要出去吃个晚饭就花了不少时间来换衣服,穿衬衣老土,穿T恤衫又不顺眼,好在也就是两件衣服,折腾一番,郁闷去了大半,可是天气怎么看怎么不对,潮湿得好像可以随时伸出手在空气里拧出一把水来,和刘雪婷会面的那一天之后,他都想放弃要回儿子了,又觉得不甘心,磨磨蹭蹭地待在深圳不离去,好像倒霉了一辈子的彩民花了两块钱买了一张彩票等待开奖的心情,特别是想到回北京后将要和王虹守着一大堆财产孤苦无依地死去,觉得人生意义也不大了。犯愁?范畴?自从满月后,他再也没见过儿子了,听刘雪婷说叫范畴,不由得好笑,真亏她想得出来。   和他约了吃饭的依然是老何,开着新换的奔驰车,搂着新换的女人春风满面的来了,一脸苦瓜相的范之勋居然在他面前也逊色三分,老何哈哈哈地笑了一通后说:“看你这样子,还没想通呀?"   范之勋在这点上还真的想不通,他觉得他不坏,甚至还洁身自好,他有一切成功男人的条件,不轻易和女人上床,也从没想过把女人骗上床再尽快甩手;他有悲天戚人的心,有远大的理想;他觉得自己对生活要求不多,有一个能支持自己事业的妻子,有个寄希望于他的后代,可是后者难以两全。他不知道是该恨王虹不会生孩子,还是该恨刘雪婷不把儿子还给他,还是该恨自己有太多贪念,总之,眼前的一切让他心烦,恨不得把世界翻个个儿,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人一个一个丢到太平洋去。   “听说刘雪婷很快要离开深圳了,可能会去英国。”老何喝了一口酒第14节   “她的自由。”范之勋苦笑一下说。   “真的打算放弃啦?不过也好,凡事不要太执著最好,听说大把妙龄女子只要花个十万就可以借腹生子,你这么年轻,想多少个不行啊……”老何边说边夹菜往嘴里塞,一旁的女人哧哧地笑个不停。范之勋听得火起,把筷子“啪”地扔到桌子上吼道:“你TMD给我闭嘴!”   这时是五月底,海风吹过王大厦,吹过赛格大楼,吹过市政府,吹过伟人的画像,吹过红树林,吹过莲花山,吹过罗湖火车站,吹过宝安机场,吹过一切能吹到的人和物身上,吹到刘雪婷身边,凝住了。   “我爱你!”范之勋在电话里温柔地说。   这是刘雪婷和范之勋相识以来,第一次主动承认他爱她!她记得无论他和她多么温存,无论是牵手在花园里散步,还是在床上缠绵时分,抑或是两人打情骂俏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他爱她!除非有时候她半真半假地逼他,他才会支支吾吾地说不知是“唉”还是“艾”还是“爱”,刘雪婷的手颤抖着,轻轻地压抑着感情说:“我更爱你!”   两人谁也没有挂断,手机里传来彼此狂乱的心跳声,远处的海风又开始舞蹈,范之勋说:“雪婷,我想明白了,爱一个人就是让她幸福和快乐,只要你觉得幸福,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都支持你!”   刘雪婷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她在电话这头用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的哭声传过去。   “听说你要走了,我想见你和儿子一面。”范之勋停顿良久,缓缓说道。   “儿子,不见也罢!等我到了那头安顿好,会告诉你地址的。”刘雪婷说。   “无论如何我想见你一面,我在××酒店1808,我会一直等你。”范之勋挂了电话。   刘雪婷低头看手机,晚上九点刚过,Henry出门会他的老友去了。其实就算他在家里,也无关紧要,两个人除了有时候在一起吃饭或他缠着她打情骂俏外,基本上是各不相干。Henry就有那个本事让一切不可能的事变得理所当然又随时可以颠覆,刘雪婷想这或许跟他的人生观以及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有关系。他的法则是:以自我为中心,享受至上。   木地板泛出一种柔和的光芒,落地大窗,厚重的窗帘隔开了冰冷的城市。刘雪婷在开了足够冷气的屋子里,却感到一阵一阵地发热,不由自主地把衣柜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一件一件地往身上试,又一件一件剥下来,脑子里很多东西在来回不要命地激荡交汇;奔腾的海水,呼啸的风,小时候去外婆家屋檐挂的冰棱儿往下滴水的声音,儿子哭泣的声音,甚至王虹和范之勋做爱的呻吟声,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着扭了一下,又疼又慌。也许这一走再也看不见他了,刘雪婷苦笑着对镜中的自己说,却骇然发现自己已换好了出外见客的衣服,那是一套当初范之勋为她买的银灰色阿曼尼的裙装。   她拿起包,又坐下来,理智告诉她还是不见的好,所有的他对自己的记忆最好保持在她生范畴之前。那时候的她有着少女美妙的身体,有可挥霍的自由和爱情,现在,她?一无所有,儿子?儿子!!她对自己笑笑,站起来,若有所思地走到大穿衣镜前,轻掠自己耳边的碎发,慢慢慢慢一件一件褪去自己刚穿好的衣服,上衣、裙子、丝袜、内衣;它们像温顺的小女人们一样仆俯在脚下,扭着身子,叠着裤腰,最后,她褪去了内裤,镜中少妇的身形一览无遗,迷人的肩胛骨,乳房柔软而饱满,丰满的臀部,还有那略微松驰的小腹部,已渐渐由紫变白的妊娠纹,那是一个女孩子变成一个完整的女人最骄傲的证明,也是她对他的爱最有力的见证。   他爱她!她更爱他!想到守在范之勋身边的王虹无法为他生下爱的结晶,她就得意地笑了,虽然笑的时候眼泪滚滚而下。   这个城市一到夜晚就显得暧昧不清,人们不再像白天一样步履匆匆,倒好像是出门忘了什么东西却又记不起来一样东张西望或若有所思。刘雪婷打的到半路,停了下来,待在一家服饰店门口想了好久,像个逃学不敢回家的孩子一样踌躇徘徊,最后,她走进了一家美容院。   “小姐,你洗头吗?”洗发妹问。   “对,洗头,还要美一下发,我想把头发烫成卷,或者波浪也行,我希望看起来漂亮成熟一些。”刘雪婷说。   “好呀!做陶瓷烫吧!一次性的,又漂亮又方便,如果不喜欢洗过头发就直了,很好的。”   “好!”   范之勋看着电话上的时间,已过了凌晨一点,迷迷糊糊地坐在沙发上。电视里国际频道   在放着一个经典老片,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进去,就在他以为无望等到刘雪婷时,门铃响了,刘雪婷亭亭玉立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他像只老鹰般地把她擒进来,不要命地亲她。   ……   “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是多么洒脱而高贵吗?我想我就是爱上了你的那种样子。”刘雪婷头枕在范之勋的手臂上,左手食指轻轻在范之勋的胸膛划着圈子。   “我也记得你用纤细白嫩的手指夹着烟在烟灰缸边轻敲烟灰的样子,一副凡事无所谓的神情,还有何韵和他的男友,听说他们分了是不是?”范之勋用手臂搂紧了刘雪婷说。   “或迟或早总会分的,如若两个人没有缘分,再怎么强求也只是辛苦一遭,最后还是各奔东西,就像我们。”   “雪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会怪我吗?”   “不会,人生如何,老天自有安排,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如果宿命地想,是我前辈子欠你的,这辈子统统还给你,下辈子见到你我就轻松了。”刘雪婷叹了口气说。   “雪婷,你太善良了,记得以后无论到哪个地方,先懂得保护自己,先把自己用心爱好,再去爱别人,知道吗?”   “知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因为网络,如果不是那次我收邮件顺便打开了QQ,我们就不会相识了。”范之勋侧过头来轻轻吻了一下刘雪婷。   “我也总是在想,要是你第一次带我去酒店和我做了爱,也许我们就没有以后的日子了,也不可能为你生个儿子。”   “那样,你现在还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小女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疯就怎么疯。”   “或许吧,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不后悔我选择的道路。我知道人应该有梦想,还要学会争取,如果我这辈子在任何人面前没有争取,那是因为我觉得不值得争取。之勋,和你相处这段时间,无论我们爱得深不深,彼此懂得多不多,我都希望我带给你的是幸福和快乐,而不是痛苦和忧伤。”刘雪婷说着,眼泪一颗一颗沿着脸颊滑下来,直滴到范之勋的手臂上。   “亲爱的,不要哭了,你哭了我也很难过,你总是让我那么心疼。记得那一次我到深圳来看你吗?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我走,可是为了工作,我还是不得不走。你站在候机厅安检道外,什么也不说,强装坚强,可是眼泪还是一滴一滴往下掉,然后你假装低下头去系鞋带,其实我知道你的鞋子根本就没有鞋带,你是怕我看到你的软弱和难过。那时候我真的有一种冲动,把手上的机票和身份证全扔掉,做一个简简单单的人,跟你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像一对最幸福平凡的夫妻。”范之勋说到这里,声音也哽咽了。   刘雪婷愈发止不住眼泪,狂乱地和着泪水吻着范之勋:“我记得我记得,那一次我们吵架我说要和你分手,你不言不语,也不求我也不哄我,我还说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你没有分辩;晚上在酒店把我的内衣内裤一件一件用手洗好挂起来,帮我试浴缸水的温度,为了让我吃下感冒药你没有感冒也先吃了一颗……”   “雪婷,如果我有什么伤害到你的地方,无论从前或是以后,请你看在爱我的份上,原谅我,像上帝原谅他亲手捏造的罪人一样,好吗?”   “好!”   “你困了吗?”范之勋问渐渐有些困意的刘雪婷。   “有些困了。”   “我拿水给你喝,你喜欢喝的冻可乐。”   “好。”刘雪婷起身把可乐喝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深圳宝安机场,刘雪婷抱着儿子和Henry刚走近班机时间告示牌下,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走过来微笑着递给刘雪婷一只大信封,刘雪婷将儿子交给Henry,疑惑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叠刘雪婷的裸体相片,一张一百万的现金支票,以及一张纸条:“雪婷,请以爱的名义原谅我,把儿子留给我吧!”   “儿子我要亲手交到范之勋手中,请你带我去见他。”刘雪婷盯着戴墨镜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说。   “Darling,你走不走?”Henry问。   “不走!”刘雪婷看了一眼Henry说。   有些男人非常奇怪,他天生就是享乐家,比如Henry,任何时候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承认爱着刘雪婷,但那只是在先爱他自己的情况下再顺带爱一下刘雪婷。一个女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任何一个他接受的女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用他的方式来爱你,用他独特的魅力来影响你,让你能深切地感受他爱你,他在乎你,并愿意为你做很多事情——当然是很多,而不是任何。   你跟他在一起你就会了解他有个性,有个性的男人当然是有选择性地为你做“很多事情”。Henry可以为刘雪婷做很多事情,甚至超过一般人的能力和想像,但是,请记住,他的付出是全盘附在自己的需要和以不影响自己为主的底线上,就好像一个有着远大目标的赶路的男人,他赶路时不会拒绝去欣赏路边的风景或偶尔采采野花,甚至帮同路的人挑副重担,但所有的一切以不影响他的既定的行程为主。   他表现得有些不舍,但并不难过,当然也不可能很开心;如果这次留下来那就肯定超过了他的底线,他不喜欢别人杂七杂八的事情影响自己的情绪和计划。如果刘雪婷放弃一切干净利落地与他去英国,那自然是好,不说带一个孩子,就是带三个孩子五个孩子只要是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都毫无怨言,但是让他陪着刘雪婷在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消磨和战斗,他就觉得很不值得,也为刘雪婷不值。对于他来说,爱情就是爱情,它是简单的,自私的,快乐的,激情的,给人享受的;而不是折磨,忧郁,麻烦,以及经年历月损人不利己的双人消耗战。有时候他不幸看到那些为爱情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就好笑,他始终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对着一个爱人,一辈子只和一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天下男男女女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死守着那一个呢?   所以,Henry走了,跟任何时候一样洒脱和自在。刘雪婷抱着孩子跟着戴墨镜的男人到停车场,她跟他走向一辆奔驰车,范之勋正缓缓地从车上下来,黑色眼镜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这真是你做的吗?”刘雪婷问。   “雪婷,原谅我!”范之勋缓缓地说。   “哈哈哈哈……”刘雪婷突然狂笑起来,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笑,是那种让旁人听了心惊胆战的笑,怀里的孩子吓得哭了,她的笑声和着孩子的尖锐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好像再笑下去的任何一秒笑的人都会因太过激动而断气,又似乎在断气的那一瞬不得不笑。哭声和笑声惊动了停车场的人,惊动了工作人员,惊动了候机厅的人,惊动了全天下的人,世界在她的笑声里爆炸个粉碎,所有人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和她的孩子。终于,也许是几个世纪,也许只有几分钟,刘雪婷止住了笑,说:“想要孩子吗?再加五十万。”   “雪婷,一百万已经……”   “不许讨价还价,不然要两百万。”刘雪婷笑中带泪妩媚无比而又冰冷地说。   “好,我给你!”范之勋说。   上帝,请将您曾大方给予我的一切统统拿去吧   把我的自信,骄傲,美丽和得意   还有我的悲伤,思念,忧愁和痛苦   把我的手臂,肋骨,皮肤,眼睛   还有歌声,笑声,哭泣声,和叹息声   统统拿去吧   我已厌倦我自己   像大海厌倦了浪花   像雄鹰厌倦了飞翔   像蓝天厌倦了白云   像大地厌倦了花草树木   像母亲厌倦了自己的孩子   如若不然   就在此一刻把我毁灭   从肉体到灵魂   让我在这冰冷的世界消失吧   六月,深圳已是酷暑之天,许多人一有机会不是跑到小梅沙大梅沙就是跑到西涌,人们站在空调房间里对着窗外在酷暑下奔波的臭汗淋淋的人和白花花的太阳叹道:“太阳真TMD大啊!”心里暗自庆幸现在不必出门受那份罪。或是有些准备出门的人站在门口望着和匆忙的行人混为一体的阳光愁眉苦脸地说:“怎么办啊这么热?”更多的人除非必要否则懒得出门或是出办公室,几大著名红灯区的小姐们露着长短不一各种肤色的大腿在每个可能的角落或街边晃来晃去,这种天气刺激人的欲望,来得快去得也快;许多人发现,一经过某些小餐馆,就会闻到一股恶臭,那是不爱清洁的厨师将污秽的残汤剩菜乱放乱扔的结果;刚上公车的人不得不常常捏住鼻子,里面的气味实在是可以让人跳楼,总得要过上好几分钟才敢换换呼吸;   女人们脸上的彩妆常常变成了调色板上的颜料——如果真是调色板上的颜料还好,偏偏是在脸上,简直让人惨不忍睹;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除了少数天生干净的,不是毛孔粗大就是满脸冒油,有人还时不时地冒出几颗粉刺;只有那些在工地做事的农民工,他们拿着各种工具在高温下不停地忙碌,像在自家的田地里毫无怨言地劳动着,满身满脸的汗,盘算着收工的时间和这个月的薪水,想着自己的女人或孩子,偶尔见到工地经过的一两个漂亮女人便成群结队地打个口哨也感到乐趣无穷。   刘雪婷和吴崇良从一处民房走出来。这段时间,她已消瘦到极点,把孩子交回给范之勋之后,她大病了一场。当那天在机场的时候,她想最后在自己的心中为范之勋保留一点爱和尊严时,范之勋毫不留情地当场粉碎了她的幻想,她无法想像,当一个人嘴里说着爱一个人时,怎么会用那些难以想像的方式去伤害她,侮辱她。她躺在床上,无论是发烧还是发冷,总是想着同一个问题:自己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难道有错吗?如果有错,错在哪里?她不奢望他给她婚姻,不奢望他和她一辈子相亲相爱,不奢望自己最起码的爱的权利,甚至不奢   望……   她病着的时候,潘渊没日没夜地照顾她,有时候她真想让他离开,甚至叫他滚;她不喜欢另外一个人总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看着自己,没有距离,没有尊严,甚至连最简单的礼貌都省略,不是她不懂这些,而是觉得这所有的一切在他身上用不着。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看她,所有人都避而不谈范之勋,不谈她的儿子,她也是,就好像这世界上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范之勋一样。但任何人心里都清楚,那是她心里最痛最软的地方。慢慢地,她能吃一点粥了,也可以偶尔地说笑了,甚至还有一次和同学们到何韵的饭店里吃大餐,但是,只能在她的眼神里探到究竟,心如死灰于形容她是再确切不过了。   我是灿烂的烟花,你为我点燃一瞬,我为你死亡千年!   “雪婷,有句话我不知现在说出来合不合适,但我希望你能听得进去,给潘渊一个机会吧,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爱你超过他了。”吴崇良叫司机把车里的空调开大一点然后跟刘雪婷说。   “我这样子,还有什么资格谈爱情谈机会,这辈子就这样过吧!”刘雪婷淡淡地说。   “我问你,难道这么多年你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你不必急着回答,想清楚再说。”吴崇良说。   刘雪婷沉默不语,过了良久,说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他,甚至曾经还喜欢过他,可总是在还没来得及等我喜欢他多一点的时候就爱上别人了,他给我的感觉太淡,太稳。而且,也许我明知道他太爱我,我就无法关注他多一些;偶尔我还想过,如果他对我冷淡一些,或者我并不是那么快地知道他深爱着我,也许我早就接受他了。”   “你知不知道?当你把房子按揭存折交给他,他一下子就存了五万进去,天天盼望着钱能少掉,那样就证明你暂时不缺钱花。我说找人把房子租出去,他差一点要跟我拼命。而且,还有一件事本不该我告诉你,连他公司买的人保,他写的受益人都是你的名字,说实话,如果不是同学,不是亲眼所见,我无法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男人。”吴崇良说。   “可是,我就是没办法爱上他。”刘雪婷摇摇头。   “那是你从来没给他机会。”吴崇良说。   “或许吧,可是一想到要跟他过一辈子,我就觉得……就觉得——怎么说呢!打个比方,我现在想去北京,可是他帮我买的是去上海的机票,感觉就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刘雪婷好像上课时被老师追问而又只朦胧记得答案大意的在记忆里辛苦搜索合适的词语的迷茫学生。   “雪婷,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一直在玩一种游戏,一种征服的游戏,或你征服别人,或别人征服你;你的爱就是在征服和被征服过程式中产生或消亡的,你的初恋情人在征服你的过程中反被你征服,所以你放弃。范之勋征服了你,你还在这个游戏里面,你不甘心他仅仅是为了孩子就可以把感情置之度外,所以一直放不下。至于潘渊,在你和他玩这个游戏之前,就自动缴械,你的征服欲望没有得到满足,所以你对他提不起兴趣。”吴崇良冷酷地说。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刘雪婷转过身去说。   “可是你不知道你最需要的是什么,你只是个小女人,跟着感觉稀里糊涂往前走的小女人。其实人生除了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吴崇良说。   何韵拿到香港身份证的第三天,曾家远回到深圳,戴着一顶黑色NIKE帽,长袖T恤外套着到处都是口袋的马夹,蓝色的牛仔裤松松垮垮的。其实他的穿着跟从前何韵见他时没有两样,可是也许是好久没见,也许是心情的缘故,何韵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又丑又可怜,像被主人养了多年现在却被无情遗弃的老狗似的。   他是来接她去香港办离婚的。她倒了一杯水给曾家远,曾家远小心地说:“多谢!”然   后小心地坐在沙发上,像进了别人家里一样不自然。   她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突然想起那年,她和他刚结婚,他的高龄老母来深圳看她这个儿媳妇,老人也是这样不自然地坐着。她是一个胖胖的和蔼的老妇人,有一副极像年轻人的好嗓子,当何韵看她或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微笑又目不斜视的样子,可是当何韵在忙自己事情的时候,她就时不时偷偷打量。来之前讲好是在深圳住几天的,因为她儿子在深圳买了新房又有个年轻的儿媳妇,可是看到新房子和何韵之后她当晚就要走,何韵怎么留也留不住。第二天何韵问放工回家的曾家远他妈妈对她印象如第15节   曾家远说:“不知道啊!”   “你怎么能不知道?你妈总有说起过我吧?”何韵奇怪地说。   “没有说你,但是很开心。”曾家远说。   “那她有没有说我漂不漂亮脾气好不好什么的?”何韵还是想知道个究竟。   “她真的没说,我猜想她不够胆仔细看你吧!”曾家远老老实实地说。   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他妈妈也是。想到这里,突然她心里一酸,还带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愧疚和委屈,不知道自己把处子之身交给这个老实巴交的老男人,把自己最美好的几年交给他,换来这一张香港身份证和一所看得见的房子是否值得。然而,如果当初不走这条路,她也想不出还有哪一条路能让她走得更舒服更轻松一些。她记起他在看到她的初夜红是如何的欣喜若狂,如何在商场门口强拿去她手中沉甸甸的购物袋傻呵呵幸福的样子;她记得当她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出去吃饭时,他讲完每一句话时是如何小心地看她的脸色,还有他失业时怎样把香港拿来的失业综援金不声不响地放在抽屉里;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甚至想像到他从他高龄老母手中拿钱过来心里盘算给她的难过样子,还有他失业时是怎么样在人潮攒动的罗湖火车站里迷茫无助走来走去找寻能为他赚钱的机会的样子……   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再,珍贵的或廉价的,美好的和丑陋的;她何韵是个善良而平凡的人,曾家远也是。他们都只渴望过平平淡淡的生活,谁都不曾想从别人的盘子里拿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谁也没有大志想过得不同凡响或轰轰烈烈,可是他们依然各自东西。   何韵掩面,流泪,曾家远手足无措但却尽量克制保持距离,何韵开始由轻轻抽搐到大声哭泣,最后终于忍不住扑到曾家远的怀里。这个曾让她想起来就恶心又讨厌的苍老男人,当真的要完全脱离与他的关系时,她竟是如此难过和伤心。曾家远抱着何韵一动也不动,终于,也静静地流下了眼泪。   “房子留给你吧,我不要。”何韵终于止住了哭声,离开曾家远的怀抱,接过曾家远递过的纸巾边擦眼泪边说。   “不要,你一个女仔没地方住到哪里去?”曾家远点起了一枝烟,也许吸得过猛,呛了一口,不住地咳嗽。   “那我留给你一些钱吧,再找个老实本分的大陆女人也好,哪怕年纪大些。”何韵说。   “不用,”曾家远伤感地用香港话说:“你一个女仔,只身在深圳,多留点钱的好,我一个大男人,怎么都行。”   何韵听到这话,忍不住更大声地痛哭起来,那些相依相伴的日子一幕一幕,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如小鸟般飞去的青春年华,从此把一切埋葬。   她和曾家远的正式离婚手续排到半年后,因为在他们前面,已有一万多对香港夫妻办离婚,香港的离婚就像大陆新娘拿香港身份证一样,也是要排期的。自此,曾家远交出深圳家里的钥匙,搬走了属于他的必需品和换洗衣物,再不曾涉足这里一步,何韵偶尔打他手机,从来都是关机。   转眼到了十月,这是一个星期天,一个阴雨蒙蒙的下午。   刘雪婷已慢慢接受潘渊了,现在的她和他到了那样一种状态,她无法把他像吴崇良一样地当知心朋友可是又少不了他的照顾;无法对他更好也无法对他更坏;她对他保留很多秘密也并不觉得有必要坦白;她知道他无法给她激情和爱但是可以让她安稳和舒适;她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潘渊都可以接受并原谅所以她随时准备和他走得更近或更远。   她找了一份工作,一家时尚杂志做策划,薪水不高,但是很自由,随时可以找借口出去找灵感和创意。她现在也迷上了短期的旅游,比如九寨沟,杭州西湖,比如桂林,丽江,有时候兴趣来了还到吴崇良的一个乡下朋友那里住几天。   潘渊看着刘雪婷这样子又高兴又受折磨,这些年他一直这样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走来,怎么样摔跤,怎么样伤心,怎么样爬起来,又怎么样继续孤身前行。有很多次机会他想向她表白,可是一看到她便泄气了,她身边从来都不缺少陪她的男人,从大学时她的初恋情人,到深圳的小帅哥公务员,再到范之勋;他很明白无法给刘雪婷她想要的爱情,他能想像她经常向他暗示的那种爱情:光彩夺目,让人目炫神迷,可以把整个平淡生活完全颠覆,把脑子里最卑微的变成不朽,能让最平凡的变成最传奇,翻天覆地,震憾人心,像电视剧里的缠绵情节,惊天动地而又至死不渝,凄惨而完美。   现在,自从看到刘雪婷经历了这一切后,他有了些勇气,觉得时候到了,应该是自己开口的时候了。当那天知道刘雪婷从外面旅游回来时,他打电话给她,想请她吃饭,她很开心地答应,他觉得胆子壮了一些。   潘渊开了公司为他配备的广本出来,非得接刘雪婷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吃饭。到预定的包房坐下来,服务小姐摆齐好一切餐具问潘渊可不可以上菜了,潘渊拉过服务生到一边去鬼鬼祟祟地嘀咕了一通,刘雪婷满脸灿烂地笑,看到潘渊回座,大大方方地说:“潘渊,咱们结婚吧!”   潘渊看着刘雪婷哭笑不得,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改变他的地位和身份,或许,每一个人这一辈子都有一个自己的克星吧!108朵红玫瑰被服务生满脸堆笑地捧上来的时候,刘雪婷笑嘻嘻地对服务生说:“他答应我的求婚了,你问他要喜糖吧!”   两人开始准备起了婚礼,家里在搞装修,刘雪婷搬到潘渊那里去住,潘渊到他的同事那里挤一挤。何韵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人在家里喝了一瓶红酒,两天没去饭店,第三天来看刘雪婷的时候,装作没事一样又笑又叫,出主意想点子比她自己当新娘还热心,但是旁人还是看得出来她偶尔停下来的黯然。   人生便是如此,你无法携一个人的手同行,你就看他跟别人牵手往前走吧!   婚礼定在元月一号,房子按设想的装修好了,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还差强人意,该买的东西一样也不少。从前的同事,朋友,和同学也通知得差不多了,甚至连老家两方双亲都通知了,刘雪婷却越来越沉默,潘渊着急,可是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求救于女同学,对爱情问题自认资深了解的一个女同学说:“这是婚前恐惧症,结了婚就好了。”   潘渊不知道什么婚前恐惧症,也无法明白刘雪婷到底是不是得了这种病,他只知道刘雪婷不开心,很不开心。有一天两人经过商场,刘雪婷痴痴地看着一个年轻女人怀里抱的孩子,潘渊恍然大悟。   他要给刘雪婷一个惊喜。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有这么幼稚的主意,但人陷在爱中会弱智得厉害。怎么说呢!他是那样的一个人,在职场中他是一个成熟的经理人,是上司眼中值得培养的好下属,下属眼中值得信赖并有魄力的好上司;他有一套像模像样完整的人生观以及轻易不会动摇的价值体系。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远离刘雪婷的时候,一接近刘雪婷,就像薄纸接近熊熊大火,瞬间化为灰烬,又像稀散的沙子碰到湍流,瞬间无踪。   婚礼前的第三天,刘雪婷发现潘渊失踪了,不仅她,所有的同学都找不到他,就连来参加他婚礼的父母都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大家急作一团,刘雪婷直感到好笑,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结婚的前一天,许多东西都要新郎出面定夺,潘渊依然没有出现,吴崇良气得直骂娘,到婚礼的当天,潘渊还是没出现,同学们都急疯了,何韵这下子也慌了,怯怯地说:“潘渊到北京去了,他说去把范畴弄回来   给雪婷一个惊喜!”   吴崇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有气无力地骂道:“这个猪头,范之勋在机场用钱和相片换去的孩子不是真正的范畴。”   真正的范畴在深圳宝安近效的一户有钱的农民家里,正在叫男人“PAPA”,乐得两口子哈哈大笑,小范畴看着大人笑也跟着笑,其实天知道他是否知道“爸爸”是啥玩意儿,说不准以为是啥好吃好玩的东西呢!   男人的老婆是吴崇良乡下表妹,结婚几年一直没有生孩子,去了多家医院检查也没发现什么毛病,听人说遇上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心急造成的不孕,便依照老家的土法子抱一个孩   子来养,意为招弟或招妹孩。吴崇良上次去陕西的时候,其实刘雪婷已经和他联系过了,但无论如何不愿意接受他的钱财帮助。吴崇良去陕西出差顺路帮表妹抱养一个老家亲戚介绍的孩子的时候,也正是刘雪婷还对范之勋死心塌地并妄想用尽一切办法来独自抚养范畴的时候。吴崇良告诉刘雪婷范之勋不是个简单的人,刘雪婷不信,吴崇良说:“那好,反正你也不会亲自带孩子,你就用孩子来打赌,如果范之勋不用钱或其他卑鄙的方式来与你交换他想得到的儿子,一年后你把范畴带回到身边,送给他还是自己抚养随你便;如果他用任何卑鄙手段得到范畴,得到的就是假范畴。”   刘雪婷思虑再三,想到这于自己并无坏处,答应了。决定和Henry离开深圳之后,她已留话给吴崇良,待她离开深圳,便将范畴交给范之勋,之所以不亲自把范畴交给范之勋,是不想范之勋对她当面表示愧疚和难过,也是想自己在所爱的男人面前留下一个完美无瑕的印象。对于她来讲,用了一年去爱一个人,然后用一生的逃避去圆一个梦,是值得的。她那么深地爱着范之勋,就是希望他幸福和快乐,愿意牺牲一切去成全他,和范之勋在酒店的最后一夜缠绵,她有一种殉道般的凄凉悲壮,此去既没有儿子也离开了所爱的人,虽生犹死,嫁给谁都不重要。   至于假范畴,倒不是意料中的事,她计划离开深圳时并没打算带走他,但因为听说吴崇良的表妹已经怀孕,要不要招弟孩无所谓,想到那孩子可怜,不如把他当做范畴带去英国,权当慰藉,没想到范之勋知道她离开深圳的确切时间,玩了最后一出戏,这一阴差阳错,让她彻底认清了范之勋。   她是一个以追求完美爱情为主的女子,如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她并不见得多么舍不得孩子。打个比方,在飞机场之前如果在孩子和范之勋之间做选择,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范之勋,之所以不舍得范畴,是因为得不到范之勋才退而求次之。反过来说,若一开始便知道范之勋并非真爱她,一开始便知道他有家室,会不会为他怀上范畴都是个问题。人在退一步的时候会想到很多,拨开层层迷雾,真相水落石出,爱情如此不值一提又可笑。可是看清了一切又能如何?她依然无法自拔,对自己的梦想,对范之勋的感情。若说她爱范之勋有多深,便恨自己有多深,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是一个平凡的季节,平常的日子,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死亡有人出生。刘雪婷的婚礼一直到晚上十点新郎也没有出现,人们都来安慰她,只有吴崇良看到她转过身去嘴角那不被人觉察的笑意,他明白,她选择嫁给潘渊并非爱上了他,而只是一种报恩的心理。她想让平凡的日子消磨她的浪漫和幻想。现在,他懂得,只要她不死去,梦想永远不会灭亡。有人会用一生的代价来圆自己的梦,就像有的男人会用一生去做一件事情证明自己的成功一样。   晚上,人们渐渐散去,何韵和吴崇良帮忙把潘渊的父母安顿好,陪刘雪婷回家,何韵怕刘雪婷想不开想陪她,刘雪婷不许。独自睡在婚床上,她感到非常孤独,还有很多东西理不清,脑子里还是会时时窜出范之勋的影子,甚至初恋情人,可是没有潘渊或公务员,但所有的一切都很模糊,像电影散场后一个人走在路上脑子时不时回放的镜头。她知道这个时候想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只能想着潘渊,因为潘渊是她的新郎,然而想到没成的婚礼,她又一阵轻松,对自己轻轻笑起来,并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潘渊从北京回来,他没有帮刘雪婷把假范畴带回来,却在北京差点丢了半条命,范之勋的人警告他:“如果他们想,随时可以卸下他的一条腿或是一只手臂,去告吧,这个社会用钱什么摆不平?!”对方不屑又轻松地说。   “我们的婚礼?”潘渊征询地问。   “以后再说吧!”刘雪婷淡淡地说。   “以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潘渊自言自语地说一句!   一切各就各位,日子正常到你以为它从来都没往前走过,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范畴依然在吴崇良表妹那里带着,刘雪婷找时间会过去看看,潘渊喜欢得不行,如果不是内情人,谁也无法相信他不是这孩子的亲爸爸。孩子才一岁也正是好玩的时候,第一次潘渊陪刘雪婷去看他,小范畴很好奇地看着他,潘渊刚一抱起他,便使劲挣扎,可是又舍不得离开他的样子。吴崇良的表妹倒了一杯茶水给潘渊,潘渊一次没喝完,把茶杯拿在手上,小范畴摇摇晃晃地过来,把水杯要过去,滴滴答答地把剩下的四分之一左右的水给喝了,然后把杯子递回给吴崇良的表妹,嘴里说:“水,水。”   吴崇良的表妹接过杯子,帮他倒水,倒了一点他就开始叫嚷,没办法把倒好的半杯水递给他,小范畴认真地看了看,拿着水杯摇摆着慢跑到垃极桶,倒掉一些水,又摇摆着把杯子拿到潘渊的面前,示意他接住,这时候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家伙是喝了潘渊那么多的水就还给他那么多水。   深圳的冬天虽然不是很寒冷,但对于小孩子还是有影响的,小范畴穿得鼓鼓囊囊跟个小假人似的,刚学会走路,站不大稳。有一次潘渊去看他带给他一只氢气球,他没有拿稳气球线,气球飘飘荡荡地升到屋子上空去了,小范畴想抬头看气球又因为穿得过多显得头重脚轻,一副想仰头又不敢仰头看上面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更好玩的是自从大人指认他身边的爸爸妈妈时,问:“妈妈在哪儿?”   他流着口水摇晃着到吴崇良的表妹面前,用手指着她,潘渊指着刘雪婷问:“这是谁?”他疑惑地想了想,又缓慢地摇晃着流着口水到刘雪婷面前,用代表妈妈的手指点着刘雪婷,当问到爸爸时也一样,在潘渊和老实的农民之间跑来跑去,最后再多问几遍,糊涂了,干脆谁也不理,跑到一边去捡扫把,拉小椅子,吭吭哧哧磕磕绊绊地当小搬运工忙个不亦乐乎。   “潘渊,要不咱们还是把婚结了吧!”一次看完小范畴回家的路上,刘雪婷说。   “雪婷,我不敢说我这一生有多大能耐,但我会竭力让我们三个人过得快乐幸福!”潘渊边开车边说。   “你真不嫌弃小范畴?”刘雪婷问。   “我爱你的一切,哪怕是罪恶。”潘渊说。   “迟早范之勋会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亲骨肉,我们离开深圳吧!”   “好的,只要为你好,一切都可以!”潘渊说。   可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在他们带孩子离开深圳之前,范之勋已经知道孩子不是真正的范畴了。   临近春节的时候,孩子感冒,然后高烧,最后竟严重到成了急性肺炎。孩子住院期间,要化验血型,照顾孩子的王虹看到化验单上孩子的血型是B,觉得很奇怪,因为范之勋的血液是A型,但也只是疑惑。晚上范之勋来看母子的时候,王虹顺口说了,范之勋血直往头上涌,他记得刘雪婷生范畴的时候因流血过多输血时清清楚楚要的血浆是A型,在月子里两人还开过玩笑,说家里有三条“A”,够纯够牛的了。   范之勋红着眼还是不死心,托熟人找到一家大医院做DNA鉴定,一个多星期后结果出来,这孩子跟他范之勋连毛都沾不上边。   王虹抱着臂膀冷笑着说:“故作纯情的女人卑鄙起来比坏女人更无耻,范之勋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被那个女人弄得家破人亡,一盆如洗!”   “潘渊,我们都要结为夫妻了,我的经历那么复杂,你受得了吗?”刘雪婷问。   “雪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经历了。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一直站在距你太近的地方,你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不过现在好了,我再也不用担心了,明天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潘渊说。   刘雪婷站起来抱着手臂歪着头看了一下潘渊,长长的睫毛下明亮的眼睛有一种寻找答案的追寻色彩。这么多年,她好像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他,深蓝色西装,白色衬衣,银灰色领带,一个简洁干净而又沉着有力的男人;他看起来那么年轻,然而他的眼神是稳重和沉静的,他的手轻轻搭在沙发沿上,修长而白净,指甲饱满而干净。   “你,觉得我是什么性格的人?”刘雪婷坐到潘渊的身边,认真地看着他。   “你浪漫,善良,天真,带有幻想,像个睡不醒的梦娃娃,把爱情当做生活的重心。但是雪婷,在深圳这个地方,爱情最多只能是穷人们手中偶尔得到的昂贵补品,浅尝辄止。”潘渊认真地说。   “你何尝跟我不是一样?”刘雪婷苦笑道,挪了挪身子,找一种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把头枕在潘渊的腿上,仰面看着他。   潘渊看着这个乖巧而迷人的成熟女人,心怦怦直跳,关于她的一切,一笑一嗔,一怒一骂,都是如此无可抵挡。他轻轻地抬起手,像抚摸极品丝绸般地抚摸着她干净细致的脸,温柔得刘雪婷都不忍轻轻动弹,好像那是一个疲惫至极的旅人正在香甜的梦中,她轻轻一动便会打碎他的好梦一般。   “我跟你有一样的地方,但也有不一样,你忘记了你是个女人,每一道伤口划在你的心里就会加一道厚厚的痂,而作为女人,却是愈简单愈幸福;我可以用所谓的事业来掩饰我的失意和失败,甚至可以轻松推掉从前从新再来,你却不能,你太脆弱,而且你喜欢背着从前的枷锁前行。”潘渊说。   “或许你说得对,”刘雪婷的眼眸突然暗淡下来,“潘渊,你知道吗?我最悲哀的是明知道范之勋卑鄙无耻,机场的污辱,裸体相片,可是现在,我还依然——在乎着他,我甚至到现在还是无法真正地恨他。理智上,怎么样对待他都不过分,可是感情上,我总是无法放开他,也许这一辈子,我真的无法再爱上任何其他人,包括你!你和我结婚觉得值吗?”   “雪婷,我和你一样悲哀,我明知道你不可能爱我却还是无法自拔,而且总是为自己找借口——你以后会在乎我多一点更多一点;更悲哀的是我对你的牵挂和感情已经成了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了,无论是你的忧伤,你曾有的堕落,你的放纵,或是你的快乐和痛苦,我无法不一一接受,那种放不开你的感觉成了我血液里的一部分,浓得化不开,就像血浆和血细胞,皮肤和毛孔一样。”潘渊叹了一口气。   “记得第一次我们相识的情景吗?”刘雪婷问。   “怎么会不记得?!”潘渊眯着眼回忆着。   “是啊!我也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拿球拍轻拍了你肩膀一下,我以为你是大三班那个叫董雨飞的男孩子,他是我的手下败将,我还记得你转过身来惊讶的表情,活像个大傻瓜。”   “我也记得你那时候是如何的不可一世,又是如何的迷人。图书馆里你身边常常围着最帅最酷的男生,听说在你们班女生宿舍里常有被你当替补品的倒霉蛋。我还记得有一次你穿着白色的裙子,黄色的纱巾歪系在脖子上,飘飘然地从我们男生宿舍楼下经过,几乎所有的男生都看你看得呆了,那时候,我发誓以后赚很多很多的钱,开着最酷最酷的车,把你娶回我家里做我漂亮的新娘子。”   “是啊!那时候我们多么年轻,生活如此丰富多彩,未来如此诱人又令人向往!我还记得我读初中时第一次收到一个转校男生的求爱信,看到信后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觉得收到情书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到了大学,我们尽情挥霍我们的青春,生活像泼墨画一样炫丽隆重,认为总有一天只要振臂一挥这个世界全是自己的,只要愿意全天下的人都为自己倾倒。那时候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却又如此单纯快乐,再看看现在,才几年时间,我们变得死气沉沉,小心翼翼,言不由衷,而且麻木不仁,被残酷的生活磨光了身上所有棱角,像被海水冲刷了几千年的海边的冰冷的石块,静静地躺着,忍受一切,寒冷,潮湿,烈日,黑暗,孤独,以及冷漠的眼光。”刘雪婷缓缓地说着,记忆里的景色时而排列时而混乱,她跟着它们往前滑,像坐上缆车的游客,竭力想快速地捕捉保留一些什么,但却力不从心。   潘渊不说话,静静地听着,思考着。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理想吗?”刘雪婷突然脸色绯红,充满期待地问潘渊。   “记得,那些儿时的梦曾如此真切而动人,我还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我说我的理想是当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或哲学家,那个年代的孩子都被教育长大要成为大人物;读初中的时候,我开始觉得科学家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便想当国家领导人,想当大董事长,或者医生;大学后,我开始认真思考我的未来,想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自由自在让自己支配的时间。现在,那一切都尘封在记忆里,像老家破败的老仓房墙角堆的戏服,依然那么光鲜,却无人敢提;因为它们已被无情的时间腐蚀,消融,只要提起,便成碎片。”潘渊说。   “如果重活一遍你还会走从前的那条路吗?”刘雪婷突然问。   潘渊认真地想了想,说:“会,我所选择的每一条路都是我当时认为最好最正确的,有些路是身不由己,但避无可避,你呢?”   “我或许也会,但我可能会选择对你好一些。”刘雪婷调皮地笑笑说。   “你知道吗?前几天和一个同学聊天,我们一个大学同学叫王祥的,得了癌症,因为没钱及时医治,去世了。”潘渊伤感地说。   “是吗?”刘雪婷黯然了。   “所以一定要好好珍惜生命。我记得祟良有一次跟我说,一个人无论他出身卑贱或富贵,无论是英雄或凡人,抑或是美丽或丑陋,最重要的是肉体和精神活得健康而独立,那样你才会在这纷纷扰扰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王国并自由自在。”   “‘没从良’是个极聪明的人,可是在深圳这个太过现实的地方,很难轻易找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刘雪婷叹道。   “雪婷,你并不知道,他一直深爱着你!”潘渊说。   “不可能!”   “我是男人,比你更了解男人。”潘渊淡淡而坚定地说。   刘雪婷沉默片刻,说道:“那你可知道何韵一直深爱着你?”   “我当她是好同学好朋友。”   “任何人都一样,不想接受的,不是逃避,就是装傻,要不就是漠不关心。”刘雪婷深有感触地说。   “不说过去了,想想我们的婚礼和小范畴,还有即将到来的旅行。”   “嗯,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范之勋的那一百五十万我一分钱也没动过,我希望找个机会把它还给他。”刘雪婷说。   “还给他?还给他不如留着自己用或是捐给孤儿院。”一提范之勋,潘渊就来气。   “那好,捐给孤儿院,以小范畴的名义。”刘雪婷说。   “好,你困了吗?我有些困了。”   “不是很困,我睡前喜欢听音乐,要不你帮我放一张碟吧。”   “好,哪一首歌?”   “Sealedwithakiss。”刘雪婷说。   尽管我们已说过夏季不相见   但亲爱的请答应我   我将每天把我的爱装进信封   用吻封缄,之后寄给你   想想那将是一个寒冷寂寞的夏季   但是我将把我所有的梦装进信封   用吻封缄,寄给你以填补我空虚   我将在阳光明媚的日子与你相见   无论何处一听到你的声音   我将奔跑着出来温柔地拥抱你   但是亲爱的你没有出现   第16节   潘渊轻轻将刘雪婷脸上的头发拨弄好,发现她已有了轻微的鼻鼾声,也许她太累了,他俯下头,轻轻地在她唇边吻了一下。她像个梦中吃糖的孩子一样,轻轻地咂了咂嘴,便陷入更深的甜甜的梦乡。   春节前的一个周六,潘渊和刘雪婷的婚礼如期举行,婚宴临时设在一家风景甚好但并不十分奢华的高层酒楼里。吴崇良一早就把小范畴和他的养父母接到市内,除了他们几个最好的同学,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何韵帮他穿上了定制的小西装,小家伙不住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衣服得意洋洋地“啧啧啧……”,跟着何韵赞着自己衣服的漂亮。大家看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头发梳得光光穿着西装打着领结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就忍不住笑,更好玩的是他一点都不认生,见男的就追着赶着叫“爸爸”,见女的就狂呼猛喊“妈妈”,逗得大家乐疼了肚皮,小东西刚开始看大家冲他笑的时候,他会很认真地琢磨,久了也跟着大家笑,何韵问他:“小乖乖,你笑什么呀?”   他拍着自己的小手说:“爸爸,爸爸,妈妈,妈妈……”也许拍手的力气过猛,一下子就倒到地上,摔个仰面八叉,四肢乱蹬乱弹,跟只翻过身的小乌龟似的,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酒菜齐备,潘渊和刘雪婷以及几个同学围坐一起,略事修饰穿着一件枣红色丝绸旗袍的刘雪婷高贵不失妩媚,端庄又带有雅致,艳若天人,让人不敢逼视。何韵默默地看着,表情   复杂,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看着一套银灰色西装打着带有喜色红蓝相间领带的潘渊与她站在一起,简直像是一对壁人。吴崇良笑意不改往常,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脸上淡淡的失落,当刘雪婷拿酒来敬他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走到潘渊跟前,面对着他们二人,像虔诚的神父样庄严地问道:“潘渊,你是否愿意娶刘雪婷为妻,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疾病与健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相依相伴?”   大家看着他,以为他提前闹婚房,在中式婚宴中说着这不伦不类的话总让人吃惊,然而潘渊懂得他,理解他的心意和愿望,郑重而响亮地回答:“我愿意!”   吴崇良深深地看了潘渊一眼,把眼睛转向刘雪婷,以同样神圣的语气问:“刘雪婷,你是否同样愿意嫁潘渊为妻,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疾病与健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相依相守?”   刘雪婷看着吴崇良,又看了一眼何韵,正待张口回答,突然有几个陌生人如天神般出现在他们身边,一个冷冷的声音缓缓而有力地说:“不愿意!”   来人是范之勋,因为压抑的妒嫉和愤怒,他的脸显得有些微微变形,黑色的西装在这里显得凝重而不合时宜,他身边的三个人倒是显得很平和,一副家常休闲打扮,老何看起来尤其和善,可能春风得意,白白胖胖的脸更像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婆的而非是他所拥有的。刘雪婷扫了他们一眼,不说话,看着范之勋慢慢地走近自己,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轻轻但却清晰地说她:“你不愿意,对吗?你说你爱我,你这辈子只爱我一个!”   刘雪婷的脸瞬间惨白,大家都看着她,她知道许多人都在等她的一句话,也许是真是假爱或不爱它都不重要,或许在生活中它淡如烟云,可有可无,但现在,在此时此刻,它尤为重要。刘雪婷轻轻地昂起头,轻轻地但却坚定地说:“是的,我是曾说过只爱你一个,但是我现在明白,你不配我的爱,你不配任何一个女人为你付出一丁点的爱。”   “嗬嗬,够酷,够聪明,刘雪婷,我一直以为你单纯,可是我现在才明白你有多么世故而圆滑。你用假范畴换去我一百五十万,还有我的愧疚之情,钱,我可以不在乎,但我从来没对哪个人有过愧疚之情,是你让我有了,并让我晚上睡不好觉,白天出门心慌意乱,你这个婊子。”范之勋的言语如一支支毒剑无情地射向刘雪婷。   “范之勋,你太阴险了,”吴崇良冷笑道,“就因为雪婷太爱你,就因为她太单纯,才阴差阳错地让你用一百五十万换走了假范畴。你看看这是什么?”   范之勋将信将疑地接过吴崇良手中一封叠得整整齐齐但明显保留很久的信:   祟良:   我很累了,没有力气来和残酷的命运做抗争,无法逃脱那个男人曾给我的温柔和爱情,就算是我傻吧,或者是我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来还清,下辈子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把小范畴送回给范之勋吧,无论他爱我还是不爱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愿意用我的放弃我的痛苦来成全他,并衷心希望他过得幸福和快乐!   你依然可以像从前一样说我傻,可是我知道,我也愿意去证明,爱一个人,便是全心全意让他过得好,如果自己的存在影响他,我愿意以消失来换给他一片更宽阔的视野和更自由的天地。   你帮你表妹抱养的孩子我带走了,我会把他当做小范畴来抚养的,你就放心吧!   潘渊那边有空你就去说罢!我跟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房子叫他最好租出去,他这样住着也不是办法,如若有人愿意买,你帮我处理了吧,所得的钱麻烦你分还给我爸爸和妈妈,这房子是当初他们凑钱帮我供的。   何韵和其他同学,你有机会代我向他们说说,太多太多的话,就留在彼此心中,待来日有缘相见再说!如若无缘,此信当是我的遗言罢!   刘雪婷   即日   范之勋看完信,脸色明显缓和起来,看着刘雪婷温柔地说道:“雪婷,你还是爱我的,我知道……”   “不要跟我说这个字眼。”刘雪婷却退开一步,冷冷地说。   范之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息了一下,终于冷静地说道:“我今天来也并不是要求证那个字的,我只是来带走我的儿子。”   “我曾很诚心地想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但现在看清你是这种人,我不会把范畴给你的,你走吧!”刘雪婷说。   “我不会走的,不带走范畴我不会走。”范之勋面无表情。   “范畴不在深圳,我把他送到乡下去了,你现在看不到他。”刘雪婷说。   “哪里乡下?”范之勋紧逼着问。   “四川。”刘雪婷说。   “雪婷,你在说谎。”范之勋冷冷地说。   “我没有!”刘雪婷更冷。   就在这时,在吴崇良表妹的怀里扭来扭去的小范畴咿咿呀呀地哼叫起来,大家清楚地听到咿呀的叫声向着范之勋:“爸——爸!”   范之勋转过脸,他看到了何韵身边坐着的吴崇良表妹怀里的孩子——他的儿子,几乎是万分之一秒,他就知道那是他的儿子,虽然满月后一年他都没有见过儿子,但那一瞬间他相信那就是他的骨肉,进门时看到他,有一刹那的恍惚,但并没来得及想到其他,因为他太急着和刘雪婷对话,只以为是这对夫妻的孩子,现在那孩子一叫爸爸,他就知道是自己的儿子,确信不疑!   何韵看到范之勋的眼色,飞快地把小范畴抱在怀里,刘雪婷挡在何韵的面前。   范之勋向刘雪婷她们靠近,潘渊和吴崇良围住刘雪婷不让他接近,大家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把范畴给我!”范之勋说。   “我不会给你!”刘雪婷说。   “把范畴给我!”范之勋加重语气说。   “我不会给你!”刘雪婷再说。   “你说过你爱我!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无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范之勋盯着刘雪婷的眼睛说。   刘雪婷看着范之勋的眼神,渐渐有些迷惑起来,感到全身无力,是的,她爱他!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怨言地爱着!他回去北京,她独自守在房里想他,扑在他留下的衣服上久久不愿起身;   温存后他满足地睡去,她轻轻抚摸他的胸膛,一丝一丝温柔地吻他;他坐在椅子上看书,她搬过来另一张一模一样的椅子,拿来一本书,就是为了闻到他的气息,看到他的侧面,静静地欣赏他的面庞;她在一家咖啡店门口等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在焦急的时候,他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双臂用力地抱起她,在行人惊羡的目光中抱着她转了几圈,然后轻轻地放下,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问:“晕不晕?”   他们在霓虹飞舞的深南路逛,她说脚痛,穿着西装正经八百的他蹲下来,霸道地说:“来,我背你!”他在北京机场送她,她站在安检道外,他一次一次控制不了地跑向她,紧紧拥抱着她;他们跑去莲花山,行人如织,他偷摘下一朵正展览的杜鹃花,像个孩子样说:“为了送给你花我做了小偷,别去告发我啊!”他按她的指挥搬动家具,她问他:“你累不累?”他说:“亲爱的,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不累,就算累也是心甘情愿而且幸福的!”他们跑到茶馆,他教她怎么样泡茶,然后,一手握着茶杯一手牵着她的手放也不放,直到捏出汗来;他带她去西武,霸道地提前没收她的钱夹,让她没办法付钱,然后理所当然地说:“这是老公应尽的义务。”他经常温情脉脉地把她强压在身下,边吻她边说:“你是个小傻瓜,你是我的小宝贝,你是我的小笨蛋。”他还常常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吻她的秀发,吻她的后背,颈,耳垂,轻轻地往她的耳朵里吹风,说着:“你是我的孩子,我的小女儿,我的小情人,我的爱人……”   “我……”刘雪婷看着范之勋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要窒息了。   “雪婷,不要,他不配你的爱!”吴崇良焦急地说。   听到吴崇良的话,刘雪婷好像催眠的人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不再看范之勋的眼神,语气也冷淡下来:“我不会给你小范畴的。”   “闭上你的嘴!”挟持吴崇良的人给了吴崇良一记沉重的拳头,鲜血从他的嘴角慢慢流出来,吴崇良咬牙一声不吭,狠狠地盯着范之勋。   “我最后说一遍把范畴给我!”范之勋不再说其他,更近地逼近刘雪婷。   “我也最后说一遍我绝不会把范畴交给你!除非我死了!”刘雪婷挡住何韵,又被范之勋逼着退后了一步。   范之勋不再说话,突然掏出一只闪亮的匕首出来,刘雪婷看到匕首,又看看范之勋阴郁的面孔,不再说话,脸上有一种难以置信的坚决的美,更紧地靠近何韵和孩子。潘渊看到范之勋真的掏出了家伙,担心刘雪婷,想跑过去帮她,用膝盖用力顶了一下身边挟持他的男人的裤裆,男人疼得大叫一声,蹲下去护住下身,潘渊趁机跑向刘雪婷,范之勋红着眼向潘渊挥舞闪亮的匕首示威,大声地吼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你给我滚开!”   潘渊脸色瞬间苍白,咬牙看着范之勋不说话。   “滚开!”范之勋吼道。   “我不许你伤害雪婷!”潘渊坚决地说。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东西,你从我手上拿去一百万的时候,你就已经伤害刘雪婷了。”范之勋冷笑着残酷地说。   所有人全都呆住了。   “你们知道吗?”范之勋拿着手中的匕首一个一个指点着身边的人,狠狠地说,“上次他去北京找我拼命,要帮雪婷要回假范畴,我给了他一百万,他便答应不但不再找我麻烦,回去后还一定劝说雪婷死心塌地地放弃这个孩子。当我昨天知道我身边的孩子是假范畴,给他打电话时,为了对得起我给他的一百万,也为了怕我告诉雪婷他从我这里拿了一百万的事实,他马上告诉我孩子还在深圳,并与我达成口头协议,只要我不打扰他的婚礼不伤害他们,以后一定极力配合我把范畴还给我。”   “你是个言而无信的家伙!”潘渊脸色铁青地说。   “我实在信不过你这个无耻的家伙,更重要的是,我不甘心刘雪婷嫁给你这么个畜牲!”范之勋一字一顿地说。   所有人不再说话,各种复杂愤恨的表情投向潘渊,刘雪婷看了一眼潘渊,眼神冷得像千年的冰,那里没有怨恨和伤感,只有不用说出口的冷漠和深深的鄙视。   “雪婷,把孩子给我。”范之勋的眼睛看着已面无血色随时好像要晕倒的刘雪婷。   “我不会给你!那是我的孩子!”刘雪婷游魂般地回答一句。   “把孩子给我!”范之勋说。   “我说过不给你,除非我死了!”刘雪婷像个死人般地说。   范之勋狠狠地咬了咬牙,冷冷地说道:“雪婷,你不要逼我!”   “我不逼你!我在逼我自己!”刘雪婷突然苦笑了一下说。   看得出来范之勋已忍无可忍,突然听到一声恐怖的枪响,想伺机抢夺范之勋手中匕首的吴崇良被刚才挟持的那个人往腿上开了一枪,吴崇良痛苦地倒在地上,刘雪婷没有表情地看了一眼,何韵尖叫,孩子听到枪响吓得颤抖了一下,然后大声哭起来。枪响后人们骚动起来,几个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小服务生哭喊尖叫,有人冲出去想叫保安,一个吓得乱窜的服务生撞到了范之勋,范之勋一个踉跄,刘雪婷微笑着就势靠向范之勋向着她迅疾而来的闪亮锋利匕首……   “之勋……”刘雪婷痛苦却面带微笑轻轻叫了一声,轻轻地倒下。   何谓衷情,何谓痴心,何谓系怀。   尽词中寻酒,酒中寻梦,黄粱一枕,青杏空栽。   昨日风光,经年岁月,淡淡苍烟去又来!   谁曾念:那倚天霞紫,可是灵台?   忍将这副形骸,共珠老残阳附雪埋。   看释迦拈叶,摩呵抿笑:恍如海市,惚若蓬莱。   倦了追逐,穷乏欲望,管甚谁人相度猜?   非关我,这芸芸阡陌,俱是痴孩!!   ……   “雪婷——”范之勋的声音刺破人的耳膜。   “雪婷——”潘渊、吴崇良和何韵撕心裂肺齐声叫喊。   “妈——妈——”小范畴的声音穿过粗哑沉重的大人们的声音,穿过这热闹的酒店,穿过这个繁华的都市,穿过漆黑而神秘的夜空,清脆稚嫩却刺人肺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